盛夏里,草木葱茏,飘絮染野,花蕊暗潜。
在皇宫的北门,一顶青色小轿子停在了大门中央。
守门的侍卫原本盛气凌人地正准备上前盘问,浅灰色的绸缎帘子撩起了一角,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被丢了出来。侍卫捡起来才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赶紧收了刀枪招呼着其他人撤到一旁恭恭敬敬的站着。
青色小轿穿过长安大街一路往北,期间毫无停留,直到远离热闹的街市之后,才在一座寺庙前停了下来。寺庙的庙门上挂着一块金漆牌匾,上书‘静安寺’三个大字,牌匾的右下角还盖着皇室专用的章。
静安寺是为皇室所建,紧邻着渭水河畔,周围古松苍柏,清幽而隐蔽。后宫中但凡罪行严重又不置死的嫔妃都被押送至这里监管,表面为皇室祈福的宗室庙宇,实则是皇宫外的冷宫。
今日,静安寺的主持静心师太一大早便招呼了寺内所有弟子站在门口,只因要迎接一位贵客。除了主持师太,这位贵客的身份无人知晓,可见此番到访是私底下进行的。
明黄的锦衣,黑缎披风,乌发用玉带高高的束起,他褪去了以往的优雅,双眸冷冽如冰,目光冷然投射在清一色穿着灰白袈裟的尼姑之中,他眉头皱了皱,似乎是有些不悦。
人堆里,一个娇弱的身影悄悄背转身去,赵云瑶不相信今世还能再见到他,竟失去了一切矜持,眼里不住地落着泪。
落发哪能斩断情丝。静心师太心知肚明,挥挥手遣散了众人,唯独留下了那个黯然的背影。
“瑶儿。”李修的声音异常低沉,透着丝疲惫。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来静安寺探望赵云瑶的,至于为什么要来,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只是简单的想来。
身形颤动,赵云瑶缓缓的转过身,含笑而望。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更何况这本就是她内心里极度渴望的一件事。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云瑶在前,李修在后,两人互不交涉,沉默地走向寺内的一间小屋。
青灯黄卷,木鱼香印,李修逡巡着房间里的布置,即使努力寻找,也找不到一件可以缓解他内疚的东西。
“这一年,你过得很累吧!”明知道自己问的问题不合时宜,但他思索了许久,却只找到了这一个打破沉默的话题。
褪尽了铅华,瘦怯的容颜,明净得如山间溪涧。
香案旁,赵云瑶点了两炷香,耸了下肩头,然后转身仰起脸看着李修,道:“皇上多虑了,在这静安寺里,瑶儿看透了很多事,从前的执着只是徒增烦恼。对了,贫尼现在的法号是无忧。”
“无忧..”李修默念了两遍,看着赵云瑶脸上淡然的笑容竟有些无所适从。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还挣扎在过去的记忆中,不由地,李修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眸光暗了暗,赵云瑶轻声道:“不过,今日贫尼愿破例一次,以赵云瑶的身份和皇上相处。”她知道逾越的规矩,但就是想放纵自己一次,沉默惯了,她也想要任性地为自己活一天。
李修感激的投以一笑,似乎找到了一些方向。整个身心渐渐的松弛下来,眉间萦绕的疲倦也逐渐的散去。
见时机成熟,赵云瑶把深藏在心底的话倾泻出来,“尘世的种种痴,种种念都只是镜花水月。如果皇上想要俯瞰天下,那么就要忍受孤家寡人的寂寞。”
“孤家寡人?”李修似有所悟,不禁自嘲地扬起唇角,目光里有着萧索的味道。他缓缓地道:“很贴切的形容词,朕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皇上是幸福的,也许您自己感觉不到。”她说的很缓,就像她此时沏茶的动作一样。紫砂壶握在那她纤细的手上,却是纹丝不动。
氤氲的热气中,他欣然的接过赵云瑶递给他的茶,闻者茶香,闭着眼睛道:“怎么说?”
“皇上是天下人的希望,那么多人将您视若天神,可是您却只看到自己。”是怨,是不甘,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只是看到李修黯然的神情时,心忍不住痛了一下。
“你,跟她很像。”很久,他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昧的喝着赵云瑶为他倒的茶。
直到茶壶见底,赵云瑶才恍然发觉李修的失常。十指游移,她抚平他紧皱的眉,连带着将一丝清凉注入李修有些混沌的双目中。
“你是一国之君,怎可儿女情长?”她的语气刻意镀上了层怒意,“如果皇上只是来找瑶儿摆臭脸的话,那么还请您自觉离开。”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他们小时候相知的那段时间。李修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可是他心里的苦,无人能懂。但他依旧假装很受教,尴尬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道:“瑶儿还是那么..那么..”
面对李修支吾了半天,那羞恼的样子,赵云瑶的无奈的摆了摆手,道:“得了,我还不了解你,而且我又不是那么好骗的。”
这句真假参半的戏言,顿时让李修难堪,他苦着一张脸,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道:“谢谢。”
他该走了。她知道这是最终的结果,她不做奢望,强迫着自己挤出笑容,“你来其实是想跟我说抱歉的吧!如果是,那就不用了,我爹是咎由自取。”
犹疑着,他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父亲居然还在为姑姑的事情耿耿于怀,居然会做出颠倒天下的举动。可怜萱儿她..皇上萱儿她怎么样了?”话锋急转,赵云瑶难得的露出忧色。
“我已经将她贬为庶民,遣送出宫了。”
“也好。多情总被无情恼。这也许就是她的命数!”说到这里,云瑶颇为深意的看了眼李翌。
李修的眉头突地一跳,似是什么地方痛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微笑着缓步走出。
蓦地,视线按里只留下一个淡黄色的背影于风中摇曳,渐行渐远。
“皇上,对自己好一点。”她的声音渐渐溃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