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与那杨慎正自争斗,险象环生之下被人救走。
那人来去如风,在场众人虽多却是谁也没看到他的面目,只留下那一剑荡寇王老爷子怔怔呆在原地,眼看掉落在地的长剑,脑海里想起了无数陈年往事,口中不住喃喃自语:“是他……他还没死……”他,却又是谁?那王老爷子只跟着了魔一样兀自念叨,偏又迟迟不能说出那人的名号来。
白星担心沈浪安危,从后一路尾随,终于还是不顾众人的目光追了上去。
只留下那铁血青年团的众人还在原地张眼观望,片刻之间,三人早已去得远了。
沈浪被一只手掌兜胸按住,一口气息被拿捏得恰到好处憋在胸口,浑身难耐以极,只觉整个胸膛随时都要炸裂开来,偏偏气息上下不能相继,受阻之下,口中却是半个字也没法叫喊出来。
如此奔出几十步,只觉那人手里突然一松,这才终于是将那口气给喘匀了。
正待开口,只听那人已朗声笑了起来,语声朗朗,豪迈却又熟悉,简短道:“跟上来。”说罢脚下一加劲,继续不停往前奔跑而去。
只这简短的几个字已经听得沈浪心里那是激动难当,待看清来人身型相貌后心里更加觉得亲切而踏实。二话不说便跟上那人的脚步,快速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始终相距三五米的距离往前奔跑;直跑到周身大汗淋漓时,却也不见他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沈浪这时一股岔气又刚好憋在腰腹之间,越往后来越感到疼痛异常,终于忍不住,踉跄止住了步伐,大口喘着粗气,口中上气不接下气,摇头唤道:“不…不行了……憋…憋得慌……古爷爷,别…别跑了……”
那人身型一停果然也跟着站住了身形,只见他一头银发根根见肉,齐胸长髯也同样剔透雪白,脸庞方正,面色红润,双目如朗星一般充满正气。嘴角含笑站定之下定睛再看,此人实已是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只是没想到跑了这么半天,老爷子神色间也还依旧气定神闲,岁月仿佛只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并没有损耗他那仿佛用不完的精神气力一般。这时回首投来略带责备的目光,沉声道:“让你平日少喝点酒,少抽点烟的……没事多跑动跑动,别把身上的功夫平白荒废了……唉……你却总是听不进去……”
来人正是古通,古老爷子。
沈浪的爷爷失踪后,他便和哑毛一直跟着古老爷子生活,三人之间这份亦师亦亲的关系本十分难解释明白。但眼前的古老爷子,实在便已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老人对沈浪素来疼爱有加,但沈浪因为自己爷爷失踪的关系,心里虽然也敬重、爱戴古老爷子,但无意识的行为上却总是和老爷子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或许在他心里,只有那个早已失踪且生死不明的爷爷才真正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以古爷爷是古爷爷,但原本那位却依然还是爷爷,中间只一个姓氏相加,但在他心里却总也坚守着这样一份不能逾越的区分。
沈浪终于是把腰间那口岔气给喘匀了,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傻笑道:“古爷爷,你怎么来了?”
古老爷子将脸一板,佯怒道:“还敢问我怎么来了?刚才要是迟来那么一会儿,你还有命在么?非得是一剑穿胸,被生生捅上两个透明窟窿不可!浪儿,到是我得仔细问问你了,你们两个小子,无缘无故跑这深山里惹的什么事?对了!话说,哑毛那小子人呢,怎么只见你一个?”那日,古通老爷子接了个沈浪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只说工作不干了,但有些事情还要处理,所以要晚些才回去。可过了没几天,与他们一同而来的那火车上受了惊吓的胖老板却已折返了回去,还按着沈浪做员工登记时留下的地址找上门来。见了古老爷子,把遇到的事情前后那么一说,古老爷子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以他那雷厉风行的性格,当下便问明了地方,又谢过那胖老板专程上门告知的情谊;二话不说,一点也没敢耽搁,这便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等寻到谷中时,恰巧正见到沈浪命悬一线的情形,也幸得老爷子及时出手,这才令沈浪化险为夷,然后带离了众人,远远奔来此处。
沈浪听古爷爷这么一问,连日来的委屈终于得到了一个倾诉的地方,眼眶里憋着眼泪,滔滔话语如决堤了一般,事无巨细的将前因后果和这些天的种种遭遇一五一十跟老爷子便都说了一遍。
古通抚着胸前长髯静心聆听,越听到后来眉头便皱得越紧,忍不住斥责道:“哼……哑毛那小子!平日里话不多,却是满肚子的心思……他怎能如此冲动就做下这样的决定来?未经他父母和我这师傅的同意就随意加入江湖帮派,还连累得你也莫名其妙地牵扯到这样的麻烦中去……待见到他定要好好惩罚!”说罢不住摇头,哑毛这徒弟于他而言丝毫也不比沈浪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要轻上多少。老人一生,除了早年间那些个他不愿意再提的往事,最得意的便是行将就木之前还能收了这样一个天赋极高且已初见功效的徒弟。如今孙儿是找到了,徒弟却依旧音讯全无,以眼前谷中的形式料想下去,又如何能不为哑毛的安危感到忧虑?
两人正说话间,那古老爷子忽然一顿,抬手打断了沈浪的话头……脸上颜色微微变化,忽而冷冷对着身后林中喝道:“既然来了,便就出来吧!”
正不知老人这是因何而起,只见身后不远处林木一分,已经聘婷地从中走出一个人来。由此也不得不佩服,老人真是好耳力!好警觉!
只见来人是个年轻的美貌女子,乌黑的秀发在脑后干净利索地扎了个马尾辫,身材苗条婀娜,身上却穿了一套较为宽大的男式黑色中山装遮住了曼妙的曲线,来人却正是那白星。
沈浪一见到她,脸上已情不自禁笑开了花,忙对老人解释道:“古爷爷,这不是外人,便是我和您说过的那位白星,白小姐……”
老人闻言不住点头,脸上的神情顿时缓和了许多。上下仔细打量了那白星一番,和蔼笑道:“你便是我家浪儿新近结识的朋友?嗯,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干净利索的娃儿。”
白星原以为沈浪是被恶人虏了去,心里担心他的安危,是以才会一路追赶到这里。哪知现在所见到的情形却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沈浪既然没有危险,那实在是再好不过,只是如此一来她便也没有更多留下的理由。见老人称赞自己,连忙恭敬还了一礼,口中笑着问候道:“您好!”
“好…好……”老爷子见了白星也不知道心里正想些什么,脸上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白星抿嘴笑道:“常听沈浪提起您老人家,说您博古通今,一身正气更是我们这些后辈学习的典范。‘通天神猿’的名头,当年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一见,您老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英武硬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说着缓步走朝两人走了过来。
世人谁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古老爷子自然也不例外,嘴角的笑容也更加上扬了些。
沈浪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他心底里确实很想让古爷爷也见见这位诸葛家的掌上明珠,诸葛白星。现在见他二人初次见面就显得如此互相感觉良好,他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此情此景实在是其乐融融呢?至于是为了什么而如此高兴,他恐怕又说不清个所以然来。
白星缓缓走到了二人身前,距老人更近一些站定站定了身形,再次一抱拳,拱手行了个大礼。古老爷子忙笑着上前相扶,口中连连道:“唉,朋友相见,何必这么多的礼数,快快起来,起来说话……”哪知话语未歇,指尖刚触及对方衣袖时便觉得那白星衣服里整个身子的肌肉都是牢牢绷紧了的!不等旁边沈浪反应过来,只见那白星手掌一翻,一双嫩白的手掌中寒光闪闪,早已夹住了一根化骨神针!往前一递!朝老人胸膛之上重重拍将下来……
沈浪一声惊呼,顿时吓得话也说不出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古老爷子脸上含笑,似乎对那拍来的手掌和毒针丝毫未见,更像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一般。待那白星的手掌拍到胸前一尺距离时,只见他胸口突然往里一缩,右手斜起,轻轻往她面门上扫去。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扫,却已将凌厉袭来的白星逼得往后连连跳开两步这才站定了!双眉倒竖,一张俏脸严肃紧绷,充满了森森杀意!
沈浪惊疑叫道:“白…白星……你为什么要对古爷爷动手?!”
古老爷子嘴角含笑,似乎把眼前这一切都当做是理所当然一般,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也不继续追击。
白星站在两人中间,脸色更是极为难看,忽然斜斜朝沈浪跳来,面上神色显得更是焦急,口中急呼道:“快!快离他远点!这…这人是无相鬼装扮的!”
此话一出,更实在是大大出乎了沈浪的意料!
那朝夕相处的古爷爷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白星口中的无相鬼?
可看她样子却又不像是在说笑,心里一时神慌,忍不住转头去看眼前这个古老爷子。只见他脸上依旧含笑,还是沈浪所熟悉的那份神态,左手背在身后当中而立…….无论怎么去看,都还是曾经那个自己所熟悉的、朝夕相处并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刚直老人。
此时,老人的脸上依然挂着他所熟悉的那种笑容,但右手单掌却已如一把无形的利刃一般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划了下去!劲风到处,竟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壁,将那白星往前探来的身形硬生生阻截得往后一顿,然后仰面又跳了出去。
沈浪心里更加惊疑不定,失声叫道:“古爷爷,你……”
古通脸上的笑容已渐渐收拢,眼神变得像磐石一般坚定。对沈浪表示的惊疑更连头也没回一下,也没再多看一眼,反对那白星朗声道:“老朋友,好久不见啊……”
老朋友?古爷爷什么时候认识的白星?二人就算相识,但以白星的年纪,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是“老朋友”?!
突然想起之前曾听白星说过,那无相鬼可谓是当今天下易容改扮的第一高手。为了能够更好的变装化做他人模样,无相鬼竟不惜使用某种残酷的手段将自己的形貌完全毁了去,为的只是能够更好的贴合别人的容貌与根骨,随时随地都能更好、更快地化做他人的样子出现。想到此处,忍不住又往古老爷子脸上多看了几眼,再往白星脸上多看了几眼,依旧没有发现他们哪有分毫的破绽,这不活脱脱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古爷爷和诸葛白星么?
白星仰面跌倒在地,又立马翻身站了起来,神色间显得更加急切且慌乱,对沈浪再次急呼道:“你还等什么?快!快动手!一齐动手,杀了这无相鬼!”
沈浪闻言,手里柴刀不自觉地一紧,心里依然迟迟下不了动手的决心。
正在这时,那古通老爷子忽然转过头来瞥了沈浪一眼,禁不住摇头叹了口气,低缓道:“唉……这娃儿,始终还是嫩了点……”
白星马上便抓住了机会,身子往前一跃,已绕过了古通老爷子身手所及范围之内,斜斜窜了过来,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想要将沈浪拉在自己身边,口中急呼:“快!快过来!”
沈浪本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偏又说不出那种感觉,此时见白星向自己伸出手来,只见那一条光滑的手臂上洁白无瑕,哪里却有半点伤口。想起自己初次遇到白星时她已神志不清且命在旦夕,若不是亏得自己用醋从她臂弯里逼迫出那百目虫蛊的蛊毒,她后面又哪里还会留有命在……但眼前这只手臂却是无暇的,无暇得连一点伤痕都不曾留下,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此时关窍一通,眼前情形也顿时变得一片澄明。忙将自己的手也往那白星递了过去——只不过,递过去的却是抓着柴刀的那只手!柴刀的刀锋所指!夹着一股劲风迎面朝那白星劈了下去……
白星一惊,急忙又往后跃开了两步,满脸惊愕地看着沈浪,声音颤抖,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沈浪没有开口,脸色早已变得难看得很。
古老爷子忽而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冲那白星朗声又道:“老朋友,连一个二十出头的娃儿都看穿了你的把戏,难道还准备接着往下演么?”
白星焦急之下,似乎目中已急切得快要流下了眼泪,眼看沈浪不信自己,委屈得忍不住抽泣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口中颤巍巍道:“你……你难道竟怀疑是我?!”
从刚才到现在,沈浪的眼神已经经历了一轮变化,从开始的惊慌、犹豫渐渐已转变成了现在的冷静和坚定。他冷冷看着眼前这个白星,冷冷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只希望你不要真正伤了白星才好,否则……”手中柴刀一展,剩下的话他已不愿再去多说。
白星低垂着头,更加委屈不已,哭声越来越大,哭到后面甚至令人觉得有些撕心裂肺,令人忍不住想去劝慰她……可沈浪毕竟还是忍住了……渐渐地……哭声越来越低,终于才又停歇了下来。当白星的脸庞再次抬起的时候,她的整个人就突然变了……
也许容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却已完全不同,神情间已变得阴狠而狡诈,变得就像是刚从地狱中挣脱的恶鬼一般,那眼神,看人一眼都能令人觉得鬼气森森,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一滴泪水还挂在她的腮边没有滴落,嘴角已止不住斜斜上扬起来,阴恻恻发出阵阵尖锐的笑声。等她站起了身,已不再继续伪装下去,不得不说,之前的白星装得那是真像,十分中已失足占足了九分。这会儿那白星正叉腰,对着古老爷子冷冷道:“老朋友,几十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老奸巨猾……”原来眼前的白星竟真的是无相鬼所假扮的,而其目的更加单纯,只是简单而直接的为了除掉古老爷子才这么做!只是古老爷子身手也实在太硬,无相鬼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想要转而挟持沈浪以作为威胁,不料竟也被沈浪在片刻之间便撞破了他的阴谋。
那真正的白星现在如何?她的人在哪里?沈浪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事……
从古通老爷子和无相鬼的对话中来看,他两人应是老相识了,认识了几十年,却上来就下狠手,要置古老爷子于死地!而且他们既然相识这么多年,可为什么关于五色教,关于无相鬼,关于江湖上的这些个事,自己却从没听古爷爷提过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浪甚至连一次也没听他提起过,一个字也没有……
也正因为古通老爷子从未向沈浪提起过江湖上的任何事,更从没泄露过自己的一丝过往经历,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识破无相鬼的阴谋诡计,揭穿他的面纱!否则,现在倒下的很可能就是他们爷俩了。
无相鬼装扮的白星无论从外形还是神态,行动间的姿态、说话的语气等等……无不惟妙惟肖、无可挑剔,关于白星的素材他原本早早就准备下了,准备用来对付某人,原本应该是很难被人发现才对的!可惜,他却忽略了一点,忽略了沈浪完全不知道古通的过往,所以更不会知道他“通天神猿”当年的名头究竟有多大,就连“通天神猿”这四个字他也从没有听说过;是以,他无相鬼上来才两句寒暄就露出了马脚。而白星手腕和臂弯处的伤痕,那些都在无相鬼预料之外,他也实在没料到沈浪竟然在这危急凶险的时刻还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洞察力,否则沈浪也险些成为无相鬼的手中亡魂。
无相鬼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人竟然会对自己的孙儿隐瞒自己灿烂且辉煌的过去,这祖孙两人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古通这时已在不住摇头,嘿嘿笑道:“老鬼,你这手艺是越来越不成了,这么快就被人揭穿,也不嫌臊得慌么?”
无相鬼始终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露馅儿的,阴恻恻地邪魅一笑,回道:“你这老家伙,这么多年不见也还是那么伶牙俐齿。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竟然完全没有你的消息,我恨呐……心里那叫一个恨呐……原本想拉上你那些个徒子徒孙来殉葬的,不过既然你还没死,那真是天意!好!实在太好了!哈哈哈哈……不枉我苦等几十年……”悲喜交加大笑声中,突然两手一分,从左右各分出一柄尖锐的无常锥来!不管不顾,恶鬼一样扑了上来!
古通似乎也早就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脸上笑容无间,口中还道:“哟,老鬼,几十年不见,这么急着想试试咱家的身手?嘿嘿……若你真能敌得过我,早几十年这事不就已经结了么?何必等到现在……”说话间不闪不避,左手一伸,两根手指往前探出,复而曲指一弹,迅捷无比地往那淬炼了剧毒的无常锥之上弹去。
沈浪知道那无常锥的厉害,不禁惊呼:“小心尖刺有毒!”
岂料那无常锥刺到中途,见古通伸手弹来竟十分忌惮,锋锐突转往旁一避,刺尖连转数转化作点点闪烁的芒星又倒卷而来。霎时间,双方以来我往,一个招式繁复出手狠辣,一个如江流中的巨石一般岿然不动见招拆招。堪堪斗了十数个回合,那古通立掌劈来,无相鬼避无可避,急忙间无常锥双双脱手激射而出,人已贴着地面远远滚了开去。
古通见状嘿嘿一笑,始终不见他有什么奇妙繁复的招式,一拳一脚都像平日里举手投足一般轻松自然。这时节跟上了两步,更像是市井之中打架斗殴一样,抬腿就往那落在下风的无相鬼身上直直踏去,自始至终对他手里那双淬炼了剧毒的无常锥都丝毫不惧一般。如此一来,连站在旁边的沈浪都看傻眼了。
无相鬼见状,急忙又往身旁滚了两滚,这才堪堪避过古老爷子抬足踏上来的那脚。只听“噼啪”闷响声过,一块脸盆大小的坚硬岩石已被他一脚踏中,等脚掌再抬起来时,迎着山风一吹,灰白的石粉竟随着风向腾起了一阵灰白色的烟幕飘散开去……那岩石竟被他硬生生一脚踏做了三瓣……
沈浪虽然素来都知道古老爷子身手了得,只是从没想到过他的身手竟然已经恐怖如斯!坚硬的岩石在他脚下竟如面粉堆砌而成的,假的一样!这回连他都感到吃惊和害怕了!
无相鬼更是脸色铁青,站起身来冷笑道:“老家伙,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竟然把那劳什子的鬼玩意儿修习到了这种地步……”
古通嘿嘿一笑,抱拳道:“好说,好说,你们这些人还没死绝,我又怎么敢耽搁了这保命的手艺?”此老,实在已将那崩拳秘技参透揣摩得炉火纯青,举手投足间便能收放运用自如。他的得意弟子卢用也只不过领悟了其中三四成奥妙,便足以在拳脚上与五色教四鬼分庭抗礼,又何况现在是他本人亲自己出马呢?说这门功夫邪门,那看起来也确实有些邪门,人的手足竟然能与坚硬的岩石抗衡,这本来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无相鬼也嘿嘿地笑着,不过笑容中却充满了杀意。可他现在化作了白星的样貌,沈浪在一旁看了,心里更觉得那阴森森的笑容配合上这副模样,哪里都令人感到极不舒服。
比武较技和搏杀拼命从来都是两回事,若是明知不敌对方就退缩下去,那世间还哪来那么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事例?硬碰的不行,便借助其他手段取胜……
一念至此,那无相鬼已自舌下卷出了一只早已藏好的虫笛,含在口中,咿咿呀呀地吹动起来……
笛声由近至远,随风阵阵传播开去,初时或几不可闻,到了后来笛声又变得尖锐急促。阵阵的笛声,催动得人打心底里觉得发毛发愣,禁不住冷汗直流,唯一只盼他快些住口了才好。
只片刻之间,四周草丛里肢节踏动之声便此起彼伏响了起来,纷乱的杂草间径自无风而动;到了这时候已再顾不了那么多,那些个原本是为了对付墨者钜子和行会众人所准备的毒虫毒物正在笛声的阵阵催动下倾巢而出,蜂拥而来……
无相鬼与古老爷子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难解的深仇,竟不惜现在就亮出自己的一张底牌,其目的之单纯,就只为了能在今日便要了古通的性命!
古通的神色也略微变了些,嘴角的笑容已没有先前那么灿烂无碍。到了后来,全身感知所及之处无不汗毛竖立,每个毛孔都在警告着危险的到来。他原本是不用兵刃的,此时也忍不住俯身拾起了地上一根手臂粗细、一人长短的枯树干,暂且权当做了木棍使用。须眉俱张,双手横腰,双目圆睁迎风而立。
无常鬼早已退到了远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之上站定,脸上神色既凝重又兴奋,今日场中,他与古老爷子必须死掉一个!
耳听那肢节触地之声密密麻麻且越来越近,突然长草一分,草丛里率先涌出数条硕大的西域异种蜈蚣!此虫毒性剧烈,而且行动如风,乃是无相鬼所豢养的众多毒物中首屈一指的厉害角色,毒性之强,普通人畜只要沾着一点油皮就得立时身死,轻易谁也不敢触其锋芒!
数条硕大的异种蜈蚣抬起了前肢,迎着风向一阵摆弄,周身肢节扑簌簌一通颤抖,只这一下,便已看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然后只见那毒虫自己将身子一弓,利用强韧的肌肉猛然释放出一股弹力,身子跟着“噗”地一下弹射起来,笔直往古老爷子身上扑到。空中,那一双巨大的颚钳砰然张合,晶莹剔透的毒液自齿间满溢而出,凶残嗜血的本性当下暴露无遗!其来势之疾,比那离弦的箭矢也实在是慢不了多少!
古通见了此物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就算是他也不敢轻易择其锋芒,但口中却还是叫道:“老鬼,这么些年不见,你养的这些个鬼东西个头见长啊……对了,怎么不把你那条鬼猫也叫出来,看我一并都给你收拾了!”嘴里说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将那简陋的木棍“呼”一下轮圆了,凌空挥出一条浑圆的弧线!那几条西域异种蜈蚣俱都是少见少有的剧毒之物,发起攻势的速度、角度和先后次序又各不相同。此刻竟都像是着了魔一样故意往古老爷子手中的木棍上撞来!连多余的声音都没半点,竟自背那木棍一挥,尽数捣成了一堆烂泥……散落的肢节掉了一地,有的还在兀自苟延张合着……
异种蜈蚣自然厉害,没想到这古通老爷子的手段更着实令人感叹。
无相鬼看得脸色大变,咬牙恨道:“老家伙,你这门如意劲的功夫也真是练得到家得很呐……嘿嘿,着实到家得很呐!!”实际上对古通那更是已经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如意劲的功夫并非什么不传秘技,但却最是易懂难精,其要旨主在预判,预判对方攻击的方位、轨迹、力度、招式等等。
古通的崩拳秘技当然十分了得,但他也同时深知崩拳秘技的劲力若是不能伤敌便难免会反弹回来对自己造成反噬和伤害。是以,老人最近这十多年来对那如意劲的功夫可谓是痛下苦功了的,旨在通过这门功夫的辅助能更好的将崩拳劲力真正做到收发自如。当这如意劲也修习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再与那崩拳秘技相互结合运用,才算是真正能够收放自如、随心所欲,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伤人。到了这种程度,那崩拳秘技才真正称得上是大成了!
只可惜哑毛定力不足,天生就厌烦那些个细致入微的东西,如意劲这门功法那小子简直是一刻也静不下心来参悟修习,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么轻易便败在五色教四鬼手中。
只这刹那之间,周围的草丛里又往外涌出了成百上千条毒虫、毒物,那些个平日里躲藏在阴暗潮湿的洞穴或是草丛中的毒物,原本连一条都难见到,这时倾巢而出,更爬得满地都是……无相鬼召唤这些东西的目的暂且不谈,光是看着这漫天漫地的各种毒物聚集在一起已经够令人毛骨悚然的。
等回过神来时,沈浪和古老爷子已被那些个毒虫堪堪围在了垓心,四下里无穷无尽,无数的毒虫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眼看已经形成了四下合围绞杀之势。
毒虫虽多,但真正有巨大威胁的便是无相鬼专门培育的那些个异种蜈蚣。古通目光四下里团团一扫,早已将那些东西的远近方位暗暗记在了心里。还好那异种蜈蚣饲养本就十分不易,更不可能从野外大量获得,掺杂在眼前的众多毒物之中仍然显得鹤立鸡群一般显眼;剩下那些个普通常见的毒物里虽然也有厉害的玩意儿存在,但在此时,那已显得不再十分重要了。
笛声再次催动,忽然间只见四下里群虫扑簌簌一阵骚动、紧张,腾的一下,合拢的包围圈顿时又小了些。这成千上万的毒虫集聚在一起,现场看去场面到也壮观得紧。
古通忽然想起件事来,嘿嘿一笑,忽然朗声道:“老鬼,今日若是我胜了,现在就放下一句话来,你只要能老老实实说出一人的下落便饶你不死……否则……嘿嘿……”
沈浪知他要问哑毛的下落,但他心里此刻更加惦念的是白星的安危,急忙补充叫道:“除了古爷爷的要求,还有那白星,白小姐的下落你也要说出来!若是…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也一样叫你今日不得好死!”
无相鬼叉腰放声大笑,丝毫没有将沈浪放在眼里,只对古通道:“老家伙!休要再作狂逞能了……你以为我这虫阵还是当年那样的么?今天,便是罗汉金身落入这阵中,也休想全身而退!莫要说你能伤我分毫,便是能破了这虫阵,你想知道什么只消尽管开口,某家必定如实相告,哈哈哈哈……”口中虫笛再次一催一紧,四下里各色各样、成百上千的毒虫毒物竟像是得了号令一般同时立起了身子!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择人而噬!虫笛三响,那些个本来无知无觉的毒物竟开始依着号令飞速朝一个方向不断转动起来,顿时围着古老爷子和沈浪二人如一阵黑褐色的旋风一样不断飞舞!
无相鬼此话不虚,如今这虫阵确实已不是当年大理苍山一战时古通所见过的虫阵。这一变化,已经完全打乱了之前古通暗中记下的那些个危险的异种蜈蚣的具体方位。
被围在垓心正自惊异,忽然只觉一阵腥风脱离了那不断移动旋转的虫阵,猛然从身侧一端急速窜出,几只张牙舞爪的毒虫带着一股劲风已朝古通后腰袭来!
实在没想到,多年不见,那无相鬼竟已能将毒虫毒物控制到了如此精确神妙的地步!
眼前的虫阵除了数量庞大之外,还能根据场外操纵者口中虫笛的催动作出相应的变化。真正是粗中有细,令人难当!无论攻击的角度、数量、方式,就如同是无相鬼亲自下阵对敌的手足一样灵活、精准、自如!
二人瞬间被困在急速旋转的虫阵之中,根本分已不清东南西北,不但要不断应付分离袭来的毒虫毒物的攻击,还要时时提防这藏匿在其中那些无相鬼专门精心培育饲养的异种蜈蚣。照眼下的情形发展下去,形式已经变得越来越严峻。
古通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手中木棍不断抡起,每次落下便会将一波毒虫尽数捣成烂泥。不过他的心里也已明白眼前虫阵的厉害,行动上更是万万大意不得的,忙向沈浪低沉道:“浪儿,打起了精神!今天咱们爷孙俩人并肩子一齐上,破一破这鸟什子的虫阵,让那老鬼也瞧瞧咱们爷孙的威风!”
沈浪本来还在忧心忡忡,回头见了老爷子那一贯谈笑自若又不失分寸的神情,心里已觉安定了几分;再被他两句话这么一说,顿时暖烘烘的再不犹豫,重又燃起了斗志,咧嘴一笑,高声应道:“好嘞!今日咱们爷孙便让那鸟人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破了他这鸟什子的虫阵!”说罢手中柴刀一紧,行动上却丝毫不敢大意,小心应付眼前的情形。
无相鬼闻言,咬牙恨道:“你这小贼!手里功夫不见得有什么稀奇,偏偏却跑去学了那老家伙一副狂傲不羁的模样!老夫生平最恨看到的就是他那副嘴脸,今天就成全了你们一老一小两个杂碎,统统都给我去死吧!”气息一紧,双目炯炯有神盯住了二人方位,更加全神贯注地控制虫阵不断进攻而来!
虫阵在虫笛的连番催动调度之下突然猛地一顿,然后更加迅速合拢起来,包围圈立马又缩小了许多!虫阵之中,各种毒虫不断地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和角度纷乱袭来,那些毒虫尽皆血脉偾张发狂了一样狂暴起来!
古通手中木棍挥舞,沈浪掌中柴刀翻飞,爷孙二人也同样默契配合得无间,将那些袭来的毒虫一一击落!但如此一来,实在是苦也……两人早已只剩疲于奔命的精力,更哪里去谈破阵擒贼的可能……
虫笛再催!虫阵分离出来的毒虫数量也更多,攻击的角度也更刁钻,毒虫的种类也更加凶猛!于此同时,外围还有更多的无数毒虫正被那无相鬼口中的虫笛所不断催动,还在源源不断地自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然后一一补充到了虫阵之中……
一时间,几乎整个孤山峡谷中的所有毒物,包括那些个哪怕只是稍有些灵性的动物都被这催魂夺魄的力量所控制!它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切,只听闻着无相鬼口中虫笛不断的呼唤和催动,就像被摄取了魂魄一般只顾一股脑地拼命涌来!
古老爷子和沈浪两人手中不停挥动,身上早已被那些各种红的、黄的、绿的鲜血和虫腹内汁液溅了个遍。手中丝毫不敢停顿,更没敢伸手去脸上擦拭一番。
虫阵的规模和攻势丝毫不减,反而被赶来的那些毒虫催动得越来越庞大,现在已像一阵低矮狂暴的黑灰色旋风一样在原地围困住了二人不断冲撞。
人的气力却总有耗尽的时候,此消彼长,时间一长他们两人谁也休想全身而退!
以古老爷子的实力而言,或许还能独自一人闯出阵去并擒住那无相鬼;但现在却多了个沈浪,只要他现在前脚闯阵,沈浪必定后脚就要命丧群虫口中,顷刻之间必然会被啃噬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沈浪心思敏捷,自然也看出来古爷爷是有能力独自闯出虫阵的,之所以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动手,只因他正分担着绝大部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毒虫攻势。顾忌自己的安危,所以他还没有动手!可是如果再这样耗下去,两人都非要折在这里不可……
其时,那虫阵已变得更加庞大,中心也围得越来越小,漫天满地的毒物跳跃飞腾,身在垓心犹如身陷深海空洞一般。铺天盖地的毒虫毒物还在不断加入到虫阵中来,抬头只觉光线昏黄近乎傍晚日暮,那满目飞舞的毒虫遮天蔽日不断扑来,一丈之内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毒虫毒物口中还在不断吞吐着大量的毒烟和毒雾,时间一久,更熏得人头昏脑涨摇摇欲坠!
这实在是困境中的困境,脱困无望之下,沈浪只得无奈一笑,忽而叫道:“古爷爷!您能不能先独自冲出去,咱们擒贼先擒王……”
古通手里不敢有丝毫停顿,闻言皱眉回绝道:“浪儿,使不得的!你不用在多说半句,小心应付便是了,今日咱们爷孙两人活也在一起活,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若离开这虫阵,不出一秒,你还会有命在么……如果真是那样,你让我百年之后哪里还有颜面去黄泉之下见你爷爷?”
以一命换一命,这种事情古老爷子是永远不会去做的。他们现在能做的除了咬牙坚持到最后一秒,更无别的选择.
二人说罢,重新强自打起了精神疲于应付。突然!一股极其细微的金属破风之声划破了空气,寒光一闪,已自分开那密不透风的虫阵向二人激射而至!
古老爷子心头再次一惊!急忙挥动起手中木棍迎了上去,“啪”一声轻响过后……目光瞥见,一根细长镂空的金属长针已经牢牢钉在了木棍之上,留在外面的针尾劲力未失,还在兀自微微颤动不停——化骨神针!沈浪同时也看见了这一幕,顿时跟着连心都寒了!庞大的虫阵困住了二人不说,那无相鬼竟还借着虫阵占据上风的绝对优势从外围发射暗器,想要更快地至他们于死地!
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场面,现在变得更是雪上加霜!
虫笛不断催动声中,那虫阵垓心又缩小了一米半径,人在当中已难全力施展;金属破风之声更在外围不断响动,那要人命的无相鬼毫不手软,更将各种暗器接连不断地投射而来!一时节,瞻前难顾后,阵中情形已是险象环生……
又一阵沉闷的破风之声自阵外破空袭来!那来势之急,更胜无相鬼适才所发射的那些个暗器一些;其势之威,竟在一刹那间似乎盖过了周围纷扰杂乱的群虫疾走舞动之声!“突”地一下!已在那虫阵上方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黑漆漆一团事物夹着劲风从天而降,笔直砸向了虫阵垓心中的二人!
此番情形沈浪也看见了,身手却完全来不及反应,更别提敢去直接触碰来物锋芒!古老爷子自然也看见了,他艺高人胆大,顿时挑起了手中的木棍,运起劲力猛地往上一挑!正捅在那团事物之上!棍头一碰,原先想借着巧劲将那团来历不明的东西挑将出去的;哪知那东西外面竟像是纸糊的一般毫不受力,只轻轻一碰之下已应手而裂,当中包裹了一团灰黄色的粉末,“噗”地一声在半空中四散爆开!
老爷子暗暗咬牙,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想来那团灰黄色的粉末状事物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定是无相鬼趁机投下的毒药之类,只盼他们二人能死得更快一些……
黄灰四散,身在其中更加无处可逃,顿时间,地上、身上、空中……那黄灰扩散得到处都是……
沈浪下意识地赶紧捂住了口鼻,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觉鼻端一酸,那黄色的粉末已经呛进了嗓管里!先是一惊,但马上又觉得事出蹊跷。那黄色的粉末之中并非什么毒药之类,似乎夹杂了大量的雄黄、硫磺、艾草等药物,这些东西若是混合在一起做成的药包,不但不是什么剧毒之物,反而是驱虫祛毒的良药!
果不其然!那团腾起的药粉被风一鼓,吹入了虫阵!群虫顿时像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纷纷四下往外扩散逃跑,任凭无相鬼口中虫笛连三催促都还是没命一样只顾奔逃。物相,相生相克,那黄灰色的粉末正是群虫的克星,更是这虫阵的克星!原本密不透风的虫阵顿时败了下来,群虫奔逃的势头竟比来时更快捷上几分,迅速消退而去!
二人这才明白,那包药粉不但无害,反而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帮忙,助力他们破了无相鬼虫阵!那人却又是谁呢?!
古老爷子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更不迟疑,以防那无相鬼再唤来什么难以应付的古怪玩意儿!身形一展,已自急速跃了起来,手中木棍笔直一点,已如飞将军一样袭到了无相鬼跟前!
这变故来得快!也太过意外!无相鬼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心里正自慌乱苦闷,眼中几欲哭出泪来;那古通的当头一棒已经奇袭到了面前,要逃,已是再不可能……自觉大势已去,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地扑通坐倒在地……
古通当头点到的木棒却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双眼中阴晴不定,万千思绪翻腾奔涌。定定瞪着眼前的无相鬼,隔了半晌,终于沉静道:“之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么?老夫且向你讨问一个人的下落,你若老老实实回答,今日便自饶了你的性命……过了今日,不要再让咱家撞到,咱们的账放到日后再算……”
无相鬼软软抬起了头,怒目而视,不甘道:“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投下那包药粉,今天死在这里的本该是你这老贼才对!”这话确实没错,若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古通和沈浪爷孙二人的性命迟早得交代在那虫阵之中。
古通低头沉思,这话他不得不承认。但无论如何,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该问的事情若是现在不问,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对于这样的结果,无相鬼心有不甘也实在正常不过;其实,古通的心里又何尝甘心了呢;虽然破了虫阵,但毕竟也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亏之前还放出豪言要如何如何……想到这些种种,语气也不禁缓和了些,心里也已然作出了决定。沉道:“你说得对……这样吧,我答应你,这个问题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今天都会让你全身而退。来日若有机会,你且看我到底能不能破了你那虫阵……”他一生光明磊落,于气节、是非更看得十分重要,说出的话更从未食言改口。
无相鬼胸膛起伏,盯盯看了古通半晌,恨恨叹道:“好!改日我也不会再以那姓沈的小子拖住你后腿,大家各凭真本事、各施所能大战一番!且看还能否破了我那无相虫阵!但今天,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你一个问题,你若想好了便只管开口吧……”那无相鬼虽然心狠手辣,又是五色教里的关键人物,但也同样是条言出必行的汉子。
古通看着无相鬼的眼睛,自然知道他的为人,他们虽然立场和观点都有很大不同,但关于气节和信誉却同样看得极重。当下点头道:“好!五色教护教四鬼之首无相鬼……几十年不见也依然还是当年那条汉子!你我的事改日再算,你划出道来,那时候咱家也一定奉陪到底!”
老人本可借此机会问一个更加机密的问题,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那傻徒儿的安危,于是开口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与沈浪年岁、个头相仿的年轻后辈闯入谷中,他现在身在何处?”
无相鬼将目光转向沈浪,看了几眼,表情变得十分复杂,静静道:“你问的可是一个叫做哑毛的年轻人,平时话不多,开口就很容易得罪人,但手底下的功夫偏偏却又硬得很……你这么关心他的安危和生死,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不等古老爷子答话,那边沈浪已急忙跑了过来,点头道:“对,正是此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可还好么?”
无相鬼现在还是装扮作那白星,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气势和神情却又完全不同,这样让二人之间的对话显得更加诡异。只见无相鬼无奈一笑,叹了口气,道:“可惜,你们来晚一步,那小子早已死在了我那虫阵之下,只怕…只怕已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瞬间击中了古老爷子和沈浪!
老爷子脚下踉跄,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千般万般,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会是真的!但又深知,无相鬼既然答应了的事,便绝不会出言相欺,哑毛的死讯,竟在这一刻突如其来!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沈浪整个人都呆了,眼角两行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那哑毛平日里与他感情最深,乍闻这样的噩耗几乎让他当场昏倒过去!
他不甘心地冲在无相鬼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嘶声怒吼道:“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无相鬼冷冷一笑,反手打开沈浪的手掌,就算他的虫阵杀死了哑毛,就算他现在是手下败将阶下囚,也轮不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自己无礼。站起身来,冷冷道:“无论你们信与不信,这问题的答案我都已经对你们说过了……”说罢便要举步离去。
沈浪一声大喝,跃下身来拦在无相鬼面前,戳指恨道:“你说的若是真的!今日我便要和你拼命…为死去的哑毛报仇!!!!!”说罢,手里提了柴刀,便待冲将上去搏命厮杀。
无相鬼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出手的打算。
沈浪,他根本不怕,但若是古通今天真的食言了,不肯放过自己……那是万万逃不掉的……出不出手,都已变得没有区别。此人当年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几十年来打遍天下罕逢敌手,他若反悔出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无相鬼今天也休想走脱……
古老爷子果然也冲了下来,但却拦在了沈浪身前,他的神色同样悲痛……终于咬牙,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从牙缝里冲无相鬼冷冷挤出三个字:“你走吧!”
沈浪不依,哭喊道:“古爷爷,哑毛便是他杀死的,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心中实在悲愤到了极点,明知自己不敌,也要和那无相鬼拼个鱼死网破!心里这么想,话也是这么说,身子却被古爷爷死死拦住,完全动弹不得……
无相鬼又看了祖孙二人一眼,终于抱拳道:“几十年不见,你也还是以前那番说一不二的气概……咱们的事留到以后再说吧!看在你的份上,我也答应你一件事:若是日后你这孙儿再栽在我的手里,定然饶他一次不死!”转而看向沈浪,道:“小朋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过了今日,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报仇!我,等着你……”想了想,又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端正放在地上,道:“那位叫白星的小姑娘此刻正在离此不远处的树丛里躺着,她中了我放的蛊毒……现在拿上解药赶去救她应该还来得及,晚了可不好说……小子,我虽然不喜欢你,但那丫头我还是挺欣赏的,快去吧,别让她真的死了……”说罢再不回头,转身扬长而去!
沈浪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嘶叫道:“古爷爷!你怎么…怎么能……真的就这样放他走了……”
古通一手按在心口,也觉十分伤痛、憋闷……他又何尝不悲、何尝不怒、何尝不想为了哑毛当场食言手刃了此人……
只是有些事情,远比报仇更重要。他要为沈浪考虑,为活着的人考虑;他更不希望沈浪做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同样不希望沈浪的双手沾上鲜血和人命。为死去的亲朋好友报仇固然解恨,但人活着,不能因为仇恨失去更多还活着的需要去守护的东西。
他现在也没心情再多说一句,低沉道:“过了今日……你我不论是谁再见到他,都须除之而后快!但浪儿你也要答应我,如果再遇到那人时,一定要切记量力而行,先求自保……我想……哑毛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替他报仇而不顾自己性命身陷险境……浪儿,别再责怪古爷爷……答应我,好吗?”
沈浪悲恸地看着老人的眼睛,目中流着泪水,终于还是点头应道:“浪儿会记得古爷爷的话,浪儿答应古爷爷……”
老爷子俯身拾起无相鬼留在地上那瓷瓶,淡淡道:“走吧,活着的人远比已经发生的事更重要。那无相鬼还算有些人性,肯饶过那女娃娃一条性命……”重重又叹了口气,当下已率先奔在了头里,朝无相鬼指引的方位寻去。
沈浪跟在后面,一前一后,相继都去了……
过了许久,不远处的一块山石后面,才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到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神里满含复杂的情绪,一直静静看着爷孙两人消失的方向,哪怕早已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这才展开身型,又悄悄隐入了昏暗的阴影里……
第一天,古老爷子这才入谷第一天,便遇到了这么多的事,并且得知了哑毛已经死亡的噩耗……
这是一个多事的夏天,更是一个多事的山谷……
祖孙二人接下来何去何从?究竟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初入江湖时,人是少年郎,处处意气风发显轻狂。
他再入江湖时,本以为应该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哪知江湖却还是原本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