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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山瓮

上节说道:沈浪和白星虽然找准了七星拱天门的精井丹门入口,但那丹门原是一条映月而现,集地脉精气凝聚化现的月见溪。那月见溪汇聚了周围地脉精气凝聚成万千水流,渐行渐深、渐行渐远,从一处略微低矮的山崖之中穿岩破石而下,在崖底又再度汇聚,形成一条蜿蜒穿流的小溪。

水流能破山势石形,摔不碎且斩不断,蜿蜒而去,怎奈何人力却无法做到如此。一时间二人望崖兴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偏偏这时间行踪被五色教暗哨撞破,双方迎击之下,五色教其中一人身中毒针化为了脓水,而另一人则绳断坠落,自那崖顶上直直跌落,命丧当场。

事发突然,为了不被随后赶来的五色教教众盯上,白星一边不断催促沈浪,一边设法利用暗哨中布置的钢索想要迅速垂降到崖底。但与此同时的沈浪却好像丢了魂一样,心事重重,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连看人的眼神也已有些不对付。

白星收集了足够长度的钢索背负在身上,连连催促沈浪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二人走了一会儿,见沈浪始终闷不吭声,只低垂着个眼眉。那白星是何等样冰雪聪明的人物,心念数转已将他的心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憋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你难道就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么?”

沈浪听她发问,先是一愣,随即只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更没有直接或间接的杀过人,对吧?”话说到这,白星已觉胸中一股怒气更盛,说话的语气也已有些变了。

沈浪又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一路上面对他那半死不活的态度,白星既感到无奈,又感到憋屈,兀自叹了口气,道:“实话也告诉你,在此之前,我甚至连一只鸡也没杀过……”

沈浪听到这里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偏偏忍住了,只是眼眉反垂得更低了些。

白星大声道:“你心里是不是正在责怪我!责怪我对那要逃走的妖人也不惜痛下杀手!”

沈浪还是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对,又麻木地摇了摇头。

要进谷找人的是沈浪,要白星留下帮忙的人也是沈浪。事发突然,这其中是非曲直虽一时难定,但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因为任何理由而责怪白星才对。

可他心里偏偏又放不下这些天所遭遇的种种事情,还有那五色教徒口角流着鲜血,从千仞悬崖上翻身坠落的情景,此刻还盘踞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人?五色教的人是这样,白星也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法。是为了不被对方杀害,所以就要先下手为强?这似乎算是个理由,但好像又并不能成为理由……又或者根本就是为了杀伐而杀?这理由听起来不仅荒唐,甚至有些恐怖!

他不是这样的人,更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在自己身边发生。

但白星呢?他不能替她去保证任何事,就像那时候她也丝毫不曾犹豫过其他解决的办法一样,在她心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阻截斩杀了对方!当然,她也同样做到了!

白星为了什么而杀?又为了什么而来?沈浪心里无比纠结着,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接受白星是一个冷血嗜杀之人这样的假设。

白星板着脸,忽而冷冷道:“沈浪,你最好搞清楚!你不是那上西天取经的唐三藏,我也不是沿途保驾护航的孙悟空!取经路上打死一两个白骨精就被轰走这种事在现实中难道还出现得少么?有些事,旁观者看起来其中是非曲直好像都无比的清楚明朗,可试问,如果当你自己成为了局中人呢?你会怎么判断?你会怎么做?真遇到了事,如果人人都想着退而求其次,那这事还能不能成?能不能做?凡事都得分个场合,分个轻重缓急,若不是他们先动了斩杀你我的念头,你觉得我身为一个女人,有必要让自己一双手去沾上那恶心的鲜血么?是!最后要逃走那人是我杀的,虽然没有直接动手斩杀了他,但也差不多就那么回事!我现在就想问一句,接下来的路你走还是不走?!”

杀人者,人亦可杀之!这话是没错!但后面那人分明已经没有了战意,甚至已经开始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对付这样一个只顾逃命的胆小之人,真的有必要将其阻截斩杀吗?这就是沈浪心里的结,死结!

沈浪根本就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些什么,白星似乎没错,但他的想法也没有错。

白星自认这件事上她也丝毫没有做错什么!

也许沈浪不能面对的只是在那个关头、那个时候,为什么白星会那么坚决的在第一时间产生那样的反应和判断——杀!他此行绝不是为了杀伐而来,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带走一个人,一个和他朝夕相处多年来感情已远胜过亲生兄弟的人。

白星聪明、冷静,思维逻辑缜密无间,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

沈浪遇事虽然也不含糊,但终究怀里揣着的却是一颗更偏向感性的心。

说话间,白星已经独自布置好了钢索和减速垂降用的简易装备。转头看着沈浪,看见他那副皱着眉头独自发愣的样子就更令她心里逾加觉得不舒服。答应留下帮他,便处处为他着想,现在到好,没来由却莫名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埋怨。

事态已经发展至此,进与退已经不是白星能够说了算的。说不得五色教的人随时都会赶来,如果被他们团团围住,终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心里觉得十分憋屈,眼里强忍着泪水,愤愤将一截绳索在自己腰间绕了两圈然后匆匆打了个结。望着沈浪冷冷问道:“你还走不走?”

她自身的性格本就倔强难曲,眼见沈浪还在犹豫,心头更是万念齐涌百味杂陈。

罢了……也不再等他答话,当先一拉锁在腰里的索扣,独自便从那百丈崖顶降了下去……

沈浪一呆,抬头已不见了白星的人影。连忙赶了过去,远远只见白星纤细的身子已经缓缓降了下去,看上去是那么孤独无助。事态发展至今,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丢下白星不管。再此之前,沈浪从没有接受过任何类似的垂降训练,心里的焦急和冲动反而令他想也没想,手慌脚乱中学着白星的样子在自己腰里胡乱也结了个索扣挂在钢索之上。这时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二话不说就这样追了下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刚降下两三米的距离沈浪心里就开始后怕了!一双手现已被钢索勒得生疼不说,腰里的绳索更不知道是哪里安置得不太对劲,勒得他气都喘不上来。这种时候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实在已经是太晚了一些。

向下看,已经完全不到白星的身影,当然,即使看到了也无济于事,在这几乎是90度垂直的陡峭山崖上,白星也无法赶来为他做任何的补救措施。向上看,更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再攀爬回去,一时间被困在崖边,上也上不得是下也下不得。只在等什么时候再忍受不住手里灼烧般的疼痛时说不定便会将手那么一松,然后整个人便直接坠落到崖底摔成肉酱。

心里正在没着没落的焦急发愁,这时,忽听下面传来了一声惊呼,听那声音正是白星没错!跟着就觉脚踝往下的绳索突然一松失去了牵挂,隐约听见“噗通”一声闷沉的坠落声远远传来!

变化来得实在太快,也太过突然!

沈浪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嘴上不敢乱说,心里更不敢多想,但直觉仍然反复不断的在提醒自己——这事怕怕是要糟……

危急时已再顾不得手里的疼痛,心里鼓足了勇气,用衣物在掌心裹了两圈,咬一咬牙,眼一闭,双腿用力一蹬,更加速往下滑去。

堪堪又滑下了十来米,掌心就像着了火一样疼痛,甚至连再坚持一秒都有些难以忍受!腰间绳索也勒得更紧,这会儿不仅仅只感到呼吸困难,阵阵的觉得眼前发黑,四肢也因为血脉受阻而渐渐开始麻木。也许这趟真是本不该来的……

从这个位置往下看去,正好可以将谷底的情形尽收眼底。沈浪极尽了目力,一寸一寸仔细看去,丝毫不敢放过任何眼睛能观察到的线索,但内心里也生怕见到的会是白星坠崖身亡的惨状。这种矛盾的心里反复纠结,但急于知道任何关于白星的线索才是当前最主要的。可惜,钢索往下空空荡荡,崖底乱石横生,月见溪仍旧静静往前流淌,又哪里寻得着半点人影?白星人呢,就这一会儿功夫能到哪里去,崖上没有人,崖底也没有人,总不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吧……

心里越发胡思乱想,情绪也越发激动得难以收拾,完全顾不上掌心传来的阵阵剧痛,双腿再次用力一蹬,又加速往下荡去……

若不是因为这股狠劲儿,恐怕就连现在垂降下的这个高度原先也是难以企及的。

沈浪不断往崖底下降,一边着急地四处着眼搜寻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踪迹,突然目光一瞟,落在山崖边的一处山石之上,那处山石上有着明显的擦碰痕迹,附着的泥土也被剥落下了不少,其中泥痕新鲜,杂乱中还能清晰的看出几处抓趴时的痕迹。

白星果然是在中途出了事故,从钢索上脱离摔落……沈浪的心再次跟着往下沉去——想来定是因为自己的埋怨,从而致使要强的白星心烦意乱之下才出了这样的岔子。

白星既然已经从钢索之上脱离,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绳索的保护,从这个距离摔落到地面那是绝无生还的可能,她现在的处境也只能是凶多吉少。

沈浪不敢再往下多想,此时已觉得自己全身脱力一般,那颗心飘飘荡荡地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心头再是万般悔恨,也已于事无补,心里便只反反复复剩下一个念头: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他现在恨不得失足摔下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这样,至少不用怀揣着如此的悔恨渡过剩下的余生……

手掌一松,竟也真的差点失去了平衡跟着跌落下去。

急忙强自定了定神,内心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说不定白星福大命大,万一这会儿没事呢……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下去,又怎么可能会没事呢?但只能以这种方式不断安慰自己,毕竟要想救人,他自己就先得活着,否则就真的没有什么希望了。

努力让自己恢复了平静,这才再次定睛观瞧那泥痕,看得也就更清楚了一些。只见那抓挠挣扎的痕迹一路斜斜向左延伸,然后在一块凸起的山石附近戛然而止。

目光随着痕迹转移的方向搜寻了良久,终于再次停住,只见山石一侧的崖壁上,从石缝中斜斜伸出了一棵松柏之类的树木,那松柏根系虬结延伸在山石之中,边上一侧有根手腕粗细的枝条却被堪堪折断,断口新鲜,没有完全掉落的树枝斜斜低垂挂在一侧。松柏之下,山崖的石面在这里往外凸起了一个小小的平台,再往里却横生出一处洞口,洞口黑乎乎的不知通向哪里。

那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松柏恰好挡在了洞口上方,不论是从上面还是从下面看过去,都完全看不出那崖壁上横生而出的洞口。

沈浪心里百转千回,止不住思揣,这也许是白星危急坠落之下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松柏枝干虽然坚韧却也承受不住她下坠产生的重力,是以从中折断,枝条折断之后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许……白星会刚好不偏不倚地掉落在那处隐秘的洞口之中也说不定,然后顺着洞口一路落下……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这样的可能不仅渺茫,而且凶多吉少。以那样下坠的速度撞中山石,能够存活的机会本就已经微乎其微;而以那样的速度恰好跌落到洞中,其存货下来的可能性只会更渺茫……

四下苦苦搜寻了半晌,眼下除了这些,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痕迹或是线索。心里一横,无论白星现在是生是死,沈浪都无法置身事外。只要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他也必须过去看个究竟!

事情,往往剔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那个无论多么荒诞、多么不可的思议,但它就是真相本身!

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双腿再次用力往山崖的石壁上狠狠蹬去,身子随着惯性的力量斜斜荡到了一边,反复几个来回之后,随着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下瞧准了时机,突然从钢索上一撒手,飞身跃起!惊险之余,总算是将双手牢牢挂在了洞口边缘,然后又用尽了全力将自己攀附上了洞口边缘的石台。

第一反应。忙不急地便往里面探头去瞧——只见那山洞一路倾斜向下,内里似乎极深,黑乎乎什么也看不到,更不见半点白星的踪迹。

情急嘶声,对准洞口又呼喊了几声,回音袅袅在山腹中传递开来,等了良久,也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一个大活人,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这么没了。沈浪心里急得像有一团火焰在不断升腾燃烧,眼下的情形偏偏又让人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他忽然觉自己身上勒紧的绳索一阵异样的晃动……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绳索无故晃动,只有一种可能,说明山崖顶上正有人想从绳索上做手脚,要了他的性命!

荒山野岭,想也不用想都能知道,一定是那五色教的人赶来了,这会儿正在上面捣鬼!

白星是死是活尚且不得而知,沈浪身在半空自保尚且不能,哪里还有任何反抗能力!

顿觉心灰意冷,不等再做出什么反应,便即觉得崖顶上固定的钢索突然中断,腰间索扣跟着一松,那钢索已经呼呼开始往下坠落,带得四周风声抽动,便往崖底坠去!

沈浪心里既惊又怕,惊的是钢索断落事出突然,怕的是那钢索下坠力道凶猛,不出意料则一定会将沈浪也一同带着摔下崖底,变成一滩烂泥。

紧急之下只想尽快解开自己身上的索扣,断开和钢索的连系,越快越好!

说时迟那时快,月夜里,就见那断落的钢索像是一条大蛇般在空中“呼”地一扭,回旋着往沈浪身上横扫而来。他连忙闪身往旁避让,那钢索带着劲风堪堪擦着他的衣服划了过去,还好有惊无险,这下要是被它击中必定会被打得肠穿肚烂不可。不等他再反应过来,紧跟着腰上一紧,一股往下拉扯的巨力顿时传了过来,那迅猛的巨力差点将他的人也要拦腰撕成两截。

危急中,沈浪拼尽了全力,咬牙死死抓住石壁上的洞口丝毫不敢懈怠,两下相互角力,耳中只听钢索不断抽动坠落,呜呜声响从腰间不断传来。最后终于从自己腰间的索扣中挣脱滑落了出去,猛烈拉扯的巨力顿失,身上也顿时感觉一松;哪知那钢索去势未绝,绳索一头竟扭曲翻卷向上,重重在半空里打了个回响,“噼啪”一声,绳头正结识地打在沈浪腰腹之上,皮肉立马就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腰腹受伤,吃痛之下手上一软,脚下跟着一滑,竟也头下脚上的“咕隆”一声,整个人顺着那黑乎乎的洞口一头栽了进去……

眼前漆黑一片,耳中风声呼呼作响,洞壁山石擦在脸上、身上,顿时划开了无数道口子,火辣辣生疼。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失重感紧紧包裹了全身,然后重重落下!

头下脚上这种坠落姿势,其实不需要多高的距离,很容易就能让落下的人非死即伤……

沈浪慌乱中手脚并用,不断地在四下里抓趴,想要以此减缓坠落的势头,可惜触手皆是冰冷的山石,这样做非但没有半点效果,反将自己的指甲也剥离得稀烂。

跟着浑身一冷,“咕咚”一声,整个人已落在了山腹当中的一个水潭里。

水潭,山腹之中潜藏的地下水脉汇聚而成的水潭;水,冰冷的山水,猝不及防地呛进了沈浪的嗓管,撕扯着他的肺叶,阵阵疼痛几欲令人昏厥。

头下脚上入水,此时已然触底,头顶一阵闷疼。

头上脚下,这种坠落姿势,真的不需要多高的距离,有时候哪怕只是一块凸起的小石块恰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也足以取了一个人的性命!

一连串险情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回想起来,好像自从上了那趟列车之后,这些天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不过实在也没想到,勾魂夺命的鬼猫没能将他杀死,百丈山崖没能将他摔死,白蛇破空般凌厉袭来的钢索也没能将他活活打死,如今却要死在这山腹之内,活活淹死在这积水之中。

真是造化弄人,不知道千百年后,如果真有人能发现他的遗体,会不会觉得惊讶,会不会惊讶这个人是从哪里跑到这来的,又是怎么会死在这的?恐怕又将是一桩不解之谜……

他原只想好好的、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现在看来,倒霉事似乎都被他给撞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勉强睁开了双眼。

四周黑沉沉一片,没有一点声响。

适应了一会儿,眼里便看到了一点光线,一点奇异而黯淡的光线,那淡紫色的光线本身并不明亮,但此时也渐渐照得他眼前越发清晰起来。

我这是已经死了么?第一个念头,他这样想……

挣扎着坐起身来,稍微一动,就觉得整条脊骨几乎像是快散架了一般生疼,头顶上更是闷疼难耐,整个人也都昏沉沉的。

目光稍转,只见淡紫色的光晕下好像还坐着一人,那人将双脚没在了水里,席地而坐。长长的秀发垂在她的肩上,还有那双令人难忘的、充满了智慧的、动人的眼睛,此刻正静静看着脚下的水面出神。

白星!她是白星!随即转念一想,难道……难道……她也死了么……

沈浪此刻的心,就像是被人绞起来重重拧了一下,又酸又疼,眼眶也已有些湿润,颤抖着声音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白星,是你吗?你……难道你也死了么?”

白星眼皮也没抬一下,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默默将头歪朝一边。

沈浪再也忍不住眼泪,大声哭了起来:“你……你果然也死了……是……是我不对!是我害了你……压根就不应该拖着你来这个鬼地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声恸人,越来越是伤心。

白星忽然不耐烦地开口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你…你没死?!难道我也没死?!难道我们都没死?!顾不了浑身牵扯着剧烈疼痛,挣扎着爬了过去,一把拉过白星的手抓在自己掌心里,盯盯看着她那白皙的面庞,忽然破涕傻笑起来,边笑边又大声喊道:“太好了…这实在太好了……”这样一连说了十几遍,兀自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

白星狠狠白了他一眼,甩脱他的手掌,恼道:“现在没死,不过也快了!如果我真在这里死了,那也是你害的!你就是罪魁祸首!”

沈浪也不生气,连连傻笑道:“是是是,我是罪归祸首!幸亏你这不是好好的么,真是太好了……我道歉,我这就给你道歉……”说着爬起身来连连拱手。

原来白星真的是失足坠落,挣扎之下抓住了崖边一棵横生的松柏,但松柏枝条承受不住她下坠的力道从中断裂,她竟也真的随之落入了这洞口之中。沈浪总算没有猜错,白星也果然福大命大,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白星这时气道:“谁要你赔不是!先前……先前就应该让你像死猪一样淹死在这水潭里到也省事,还省得现在看见你就…就生气!”

沈浪抓着头皮只管傻笑,道:“这么说你又救了我一次,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不过,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这水潭也生得古怪,四下里怎么黑沉沉的……”

白星不答,只没好气地甩了一句:“不知道!”闷不吭声独自坐在那里生气。

仔细看了看周围,原来那山腹中空,里面恰好又储满了集积的山水,也幸亏如此,沈浪坠落的时候才不至于摔得个脑袋开花。同时也幸亏白星先前落下时还保持着清醒,不然沈浪就算不脑袋开花也会因为昏厥而在水里活活淹死。

白星独自生了会儿气,忽然想起什么,没好气地又转头问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沈浪满不在乎地傻笑着,道:“在悬崖上不见了你踪影,想着肯定是出事了。于是就这么一路追踪着线索找来了……”

白星冷哼一声:“哼,找来了?有你这么来找人的么?你身上的绳子呢?没有绳索我们还怎么出去?”

“原来这里没有路出去的么?”沈浪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又道:“那钢索想是被人斩断了,我也差点被它带动得摔下崖去摔死。”

白星嗤了一声,忽而冷笑道:“你之前不是嫌我手里无缘无故沾上了人命么,不是嫌我杀人都不带犹豫一下的么……现在到好,五色教那些妖人要斩断你保命绳索的时候可曾跟你商量过,问问你愿不愿意?你又可想过要对他们好好说教一番,普及一下您伟大的思想和节操,看看他们能不能听得进去?为什么你不干脆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无冤无仇上来就要将你置于死地!”

沈浪知她心中有气,此时却被说得无法答话。

白星复又冷笑几声,埋怨道:“这回好了,山洞里就那么大点地方,就这个样子,但不借助工具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咱两都被困在这山洞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过不了多久,如果还没有人来救我们的话,我们就都得活活在这里饿死……到那时候谁也逃脱不得……”说到后来越说越气,情绪激动下竟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骂,嘶声叫道:“谁要死在这里……谁要跟你这死猪、臭猪在这里被活活困死……我…我不要死在这里……我不要和你这臭猪死在这里……”一时情绪难以自控,哭得满脸都是泪痕。

是啊,谁要死在这鬼地方?谁又真的想到过自己也有死去的那一天呢?

沈浪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凑近身子轻轻拉了拉白星的衣角,低声劝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别哭了……”

“走开!不要你管……”白星重重甩开沈浪,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言语,兀自哭得跟个泪人也似。

之前沈浪伤心恸哭,现在却换成白星情绪失控,这些究竟都是怎么了?

沈浪只得悻悻站在一旁回避,更不敢多话,生怕一言不合又惹恼了白星。

但他心里却从未放弃过任何的希望,这时借着那淡紫色的微光,仔细向四周打量了一遍。

跌落的洞口就悬在头顶正上方,这洞穴从外面一直延伸到山腹之中,外面洞口不大,但到了这里却豁然开阔起来,山腹内的洞穴空间足有半个篮球场般大小。整个洞穴上小下大,就像是一个插花用的瓶子,不过现在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那瓮中捉鳖用到的陶瓮一样,身处其中很难不感到绝望和无形的压迫感……

四周石壁光滑如镜,更没有什么能够着力的地方。从石壁上年深日久留下的水线看来,这里的水位曾经远比现在要高上许多。

脚下一潭冰凉沉寂的山水,完全淹没了整个洞穴的底部,两人现在虽然站在一侧略微高出的岩石上,但也依然没能脱离水面。

洞口就在头顶,却显然不是人力所能触及,那只不过是一处假希望,若是心里只一直惦念着它不肯罢休,恐怕这辈子也休想离开这里。

这山洞之中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么?沈浪转念这样想到:如果有,八成也都被淹没在了水面之下吧。

黑沉沉的水面现在看来更令沈浪生出阵阵畏惧,不知道水面下会不会躲藏着什么将人拉入水底吞噬的怪物,更不知道那无从着手的出路究竟会在何方……

好在进来了这么久水面始终保持着平静,看上不像会有什么生物在其中生存,想到这里心里多少算是有了些许安慰。

正如白星所说,若找不到出路,又无人施救的话,他们这回恐怕真得折在这里……

一转身,沈浪才注意到,那奇异的淡紫色光线原来是从鬼猫身上得来的内丹中散发出来的,这会儿被白星当做了照明用的工具,安放在一处凸出的岩石之上,借此产生的光源来照亮眼前的情形。

实在没想到那鬼猫的内丹原来还会在黑暗中自行发光,不过这种光线看上去却十分微弱,若是在室外的环境中,只要有任何其他光线干扰的情况下,这种淡紫色的微光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被人所察觉。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腹洞窟之内,任何一点微弱的光线看起来都会变得格外醒目。也多亏了这淡紫色的光线,否则被困在这样一个完全封闭且黑暗的环境中,简直想想都要让人发疯。

沈浪看着那泛出淡紫色光线的内丹,一时心中好奇,于是轻轻将它摘了下来托在掌心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触碰,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这件东西。也正因如此,沈浪察觉到,似乎在碰触到那鬼猫内丹的一刹那,原本发散的微弱光线仿佛突然闪了一下,也变得更明亮了一些。沈浪一愣,那鬼猫难道还没死绝?都只剩个内丹了却还阴魂不散在怨恨自己?随即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或许这内丹只是感应到他体内的生气,所以产生了相应的变化。这变化虽然微弱,却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于是手里拿了内丹往周围的石壁上照去,团团四周转了一遍,这次沈浪可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异样。那鬼猫的内丹就好像会呼吸一样,随着移动,微弱的光线确实的像是在一张一合之间发生了明暗变化,差异虽然不大,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是有变化在发生。

不对,不应该说那内丹是在张合呼吸,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内丹像是能感受到周围精气、生气浓度的不同,从而产生了相应的变化。在洞穴某些位置的时候,那淡紫色光晕会变得更强烈一些,难道也间接的说明那里集聚的精气也更加浓重一些?

一念至此,沈浪心里顿时萌生了一个这样的想法——这内丹既然能感受到周围地脉精气微弱的变化,并相应地随之发生不同程度的明暗变化!而二人身处的范围也无疑正在那七星拱天门宝局的精井丹门范围之内,此处聚集了大量的地脉精气并融合凝聚成水流一般而存在,甚至也可以说周身所处环境中的每一滴水中都饱含了这四周方圆百里之内地脉中的充沛精气。鬼猫内丹感应精气而发出淡紫色光线,更会随着精气浓度的不同而产生不同变化,这不活脱脱就是一个“地脉精气探测器”么!或许能够利用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找到这洞穴中的出口也说不定!

地表裸露的月见溪也许未必就是精气最强盛的所在,这地下的水脉或许才是七星拱天门真正的精井丹门所在!

有了这“地脉精气探测器”便自然不难找出这山腹洞窟之中精气最强盛的位置,而那样的地方往往不是精气涌入的源头就是精气奔涌外泄的出口,就一定会有一个相应的通道,一个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

内心不禁一阵狂喜,手里握着那内丹,大步在洞窟内涉水而行,堪堪绕着四面光滑的石壁转了一圈又一圈。眼里紧紧盯着内丹微弱的光线变化,生怕错过一丝线索。

堪堪转了十数圈后,却始终看不到那内丹产生什么特别强烈的变化。沈浪又不禁开始纳闷,难道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这时,一个念头又让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了水面上,那是他最不想涉及的区域。但那通向外界的逃生通道或许根本就不在这周围的石壁之中,反而是沉正在这水面之下。常言道水形无常,但水流也必然会向下流淌,这是常识,就算是精气凝聚形成的水脉也躲不开这样的常识,从崖顶顺流而下的月见溪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眼前那漆黑的水面,沈浪内心难免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的水性并不十分好,要想潜入水底找寻出口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现在说不得也只好潜下水去试上一试,于是鼓起了勇气,深深吸一口气闭在胸腔之中,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水里。顺着潭底凸起的岩石一路往下摸索,不时留意着手中内丹有没有产生什么剧烈的变化。

那内丹在冰冷的潭水里散发出一团淡紫色的光晕,光晕浮在表面凝而不散,虽不能照亮周围的环境,但却能更能清晰地看清它本来的面目。在漆黑的水底看上去,那内丹之中光晕流转,竟显得有些像是透明了一般,想来这东西还真是个宝贝也说不定。

如此在水里折腾了半晌也始终没找到头绪,沈浪这会儿正踩着水来到水面上探头呼吸,就在他正准备再次潜入水中的时候,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在他手上撞了一下,然后又擦着他的裤腿快速滑了开去。那一刻,沈浪的骨头都要酥了,原来这水里是有东西的啊!

之前他一直还以为这是一潭没有生物的死水……现在既然知道了水里有活物,偏又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长个什么模样?吃荤还是吃素?到底咬不咬人?有毒还是没毒……一连串的的问题,一连串的恐惧,心里正有一个声音擂鼓一样不断反复地在催促着他,每一根神经都想立马便蹦跶到岸上!蹦跶到远离水面的地方!

这洞窟之中全都被水面所覆盖,从这里逃到那里,无非也就是水位深一点与浅一点的区别,不能脱离水面,就不能脱离危险,本困在这里的二人却又能向哪里去逃?!

也管不了那许多,慌乱中拍打着水面,没命也似往石壁边缘逃去。一边逃一边不忘向石壁边缘的白星大声喊道:“快离远一点!这水里有东西……”说话间脚下一实,已经一步踏到了潭底的山石,有了着力的地方,逃起命来也快多了,几乎是连滚带趴地狼狈逃窜,后背紧紧贴着石壁牢牢站定,双眼恐惧地看着水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白星这会儿已止住了哭声,独自坐在水里茫然发呆,对沈浪这番动作却丝毫不以为意。

沈浪想要把她从水中拉起,慌忙提醒道:“别坐着了,水里有东西,快…快站起来……”

白星仍然不为所动,抬头瞄了沈浪一眼,既不紧张也不害怕,反而冷冷道:“我知道,这水里有鲶鱼嘛……”

沈浪闻听一愣:“鲶鱼?!水里那东西是鲶鱼?!确定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白星悠悠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看着沈浪,眼里有一丝嘲笑的意味,复而又冷冷道:“你这是一种病,一种心里疾病,叫做深海恐惧症。对水面下的未知世界产生恐惧,你是不是总觉得水里或许潜藏了某种怪物,正准备随时破水而出,把你拖下水底吞噬?”

沈浪一阵脸红,不过刚才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而自从年幼时在水里经历了那次意外之后,他这种恐惧的心里就更加浓重了,更加坚信水里潜藏着很多令人恐惧的怪物这种想法。只要是看不清水底的水面,他甚至便连靠近水边都会产生这种恐惧。不过,白星又是怎么知道水里的生物是什么的呢?疑问道:“等等……我也许是有你说的那什么深海恐惧症,但你是怎么知道水里那是鲶鱼而不是别的什么生物的?”

白星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字字道:“因为你现在所想到的,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也已想到过,我也猜想那出口会不会沉在水底,所以,我也曾潜下水去看过那里的情形……”

沈浪错愕道:“这么说你已经将这洞窟四处都检查过一遍?”

白星点了点头,道:“是!而且看你刚才游泳的样子,似乎还是我的水性要更好些。那水底最深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了……那里确实有一处出口,不过已被塌落的岩石堵住,现有的出口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小了些,而那塌落的石块又太大了些,仅凭人力是无法通过的,除非你真能像水一样改变形状从那些缝隙里滑过去。”

白星既然全都检查了一遍,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其他还能逃命的出口?但随即他也明白了,答案当然是没有,否则她又何必像现在这般气馁。

白星续道:“你就这么一直昏迷不醒,闲来无事,我就将能想到的办法和有可能是出路的地方都搜索了一遍,不过很遗憾……结果全都一样,水流能通过的地方,生而为人却无法通过,水里那些鲶鱼应该也是在很小的时候通过地下暗河游进来的,这会儿长大了却跟我们一样反被困在了这里。”

白星这么说,那就一定不会有错。只是……她瞧着沈浪折腾这么半天也不提醒一句,实在也有些不太厚道,显然心里还在生他的闷气。

沈浪摸着兀自昏沉的脑袋,讷讷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大概昏迷了多久?”

白星想了想,道:“在你失去意识之后这里的水位下降了两次,又上涨了两次,如果这里的潮水和外面的月见溪涨落情形是一致的话,那么你应该已经昏迷了两天一夜。”

两天一夜!原来已经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若是没有白星倾心照顾,单单是上涨的水位也会令他窒息而亡。

想到这样一个女孩,在这样一个黑暗幽闭的环境里独自摸索了两天一夜,身边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伤员。没人说话,没人开解,她面对的不仅仅是独自忍受的寒冷和黑暗,当水位上涨的时候还要不断地将沈浪的身子努力拉扯出水面才能保他不被淹死……

白星,不论从精神还是肉体上的坚韧程度都已远远超出了常人。光从外表很难看出她身上蕴藏的能量原来是那样的强大。

沈浪沉默了……他眼中,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人,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聪颖且有着坚韧毅力的女人。心里对白星产生了一种更加欣赏且敬佩的看法。

白星此时的神经和体力实在都已经绷到了极限,她若不说,你竟很难从她的言行中去明显的感受到这种改变。

现在……她就独自坐在水中,双手抱着膝盖,因为寒冷,也可能是因为不断透支的精力,身体正在瑟瑟地发抖,眼眉低垂,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沈浪心里无比怜惜,轻轻地坐到了她的身边,本想脱下件衣服给她披上取暖,但他的外套早在诱捕鬼猫的时候就已经被撕扯得稀烂,身上仅剩的一件白衬衣也早已分不清了颜色,况且湿透的衣服披在身上只会让她感觉到更加寒冷。

略一踌躇,便挨近身子轻轻靠在白星身边,用自己的后背贴靠在白星一侧,也总算是勉强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依靠和取暖的地方。

白星倔强地往旁边挪了挪,想尽量离沈浪的身子再远一些,但终于还是耐不住寒冷和疲累的侵扰,最后歪斜地靠在了沈浪的背上,迷迷糊糊闭上了双眼,径自沉沉睡着了。

她那纤细的身躯还在黑暗中微微地颤抖,白皙的脸庞愈发显得苍白,她实在太需要依靠,太需要休息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沈浪最终还是忍住了不去转身将白星搂在怀里,尽管那样可能让她感觉更暖和更舒服一些。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在沈浪的眼里,白星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是他心里绝对敬重的女神,任何逾矩的行为都是对女神的亵渎,也是绝不被自己所允许的。

也许,这就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缘分,也是互相依靠得最近的一次缘分……

四下里寂静得能让人发疯,一分钟在这里就像是一天甚至一周那么漫长。不知不觉中,水位已经从脚踝位置上涨到了小腿附近,背上的白星挪动了一下身子,双手反而将沈浪的后背抱得更紧了一些,整张脸庞都埋在他的背上。

睡吧……能再多有片刻的休息沈浪也尽量不愿去打扰她。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不知过去了多久,白星终于悠悠地醒了。趴在沈浪背上偷眼看着不断上涨的水面,似乎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切,头脸往沈浪背上使劲靠了靠,埋住自己的眼眉。这时忽而轻轻开口问道:“等我们吃完了压缩干粮,再吃完了这水里的鱼,是不是就会绝望地慢慢死在这里……”

沈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本想说几句鼓气的话,但眼前的情形又让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他很早便已明白,泄气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说多了只会让人崩溃、让人发疯、让人卑微地死去。

眼下拖得越久,体力和精神的损耗也就越大,越往后,逃出生天的希望也就变得越发渺茫。

他也看着平静的水面,平静得就像闲话家常一样,反问道:“你会喝酒吗?”

白星连头都已经懒得抬起,趴在沈浪背上摇了摇头。

“那你想喝酒吗?”沈浪问道。

白星想了想,轻声道:“如果还有机会出去,到可以试上一试……听说喝多了酒,头会很晕,第二天还会很头痛……是这样的么?”

沈浪点头笑道:“是,酒喝太多不但会令人头痛,还会让人醉得不省人事。”

白星好奇道:“那为什么还要喝酒,清醒些难道不好吗?”

“酒要适量,其实不单单是酒,一个人就算是水喝多了也是受不了的。但适当的喝一点酒却会让人觉得很舒服,浑身变得轻飘飘的、暖烘烘的,还能忘记那些伤心的、不愉快的事,长长舒缓出一口酒气,让那些个烦心事都跟着酒气逐渐散去,只留下那些令人快乐的事情。”

“哦?难怪我看到很多人喝酒的时候都是笑着的,而且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会变得很大……”想了想又道:“但好像还有些人喝了酒不但没笑,反而却更加沉默、更加痛苦了,我还听说有些人喝了酒反而会哭,而且哭得很难看……你呢?你喝酒以后是会笑还是会哭?”

沈浪笑道:“你说得对,有些人因为心里的结已经实在太深了,就算喝了酒也是解不开的,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所以他们会哭……不过我喝了酒不但不会哭,却会笑得比现在更大声,比他们所有人的声音都更大。因为至少我知道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随时都有无限的可能,不是么……”

白星轻笑道:“我记得前两天还有人跟我谈现实,说自己是一个现实的人,只相信自己碗里的饭,从来不会奢求什么理想和无限的可能,请问那个人是你吗?”

沈浪也笑出声来,道:“没错,那个人当然是我。其实啊,试问人活着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梦想呢,无论多么卑微的生命也都一定曾经幻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荣登高位,或是创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的。只是那时的我,对着那时的你,是没有资格去谈论自己的梦想的……”

白星抿嘴笑了,她明白,这世上虽然大多数人都戴着面具在存活,但沈浪的面具似乎比常人还要更厚重、更小心也更隐蔽些,那是因为他从小的遭遇和现在的处境所决定的。这个世界让他不得不把自己这样厚厚地、小心地伪装起来。毕竟,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胡乱谈论梦想,要么会成为一件很可笑的事,要么就会变成一件很危险的事,无论哪种结果他都是承受不起的。沈浪现在愿意说这样的话,才算是真正的把她当做了自己人来看待,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坦白。对此,白星感到很欣慰也很接受。

沈浪忽又问道:“你的家乡在哪里?那里的人都是怎么样喝酒的?”

白星歪着脑袋想了想,嘴角挂着微笑,道:“我家乡的人都习惯喝黄酒,那是一种不太猛烈但后劲却很大的酒,有时候人们会在黄酒里面放上一两片生姜,或者热上一热再来喝……小时候,爸爸会在酒杯里放上一颗话梅然后再倒上一杯泛着酒花的黄酒,我曾经偷着抿过一口,可那滋味还真说不上有什么好喝的。”

“黄酒,女儿红那种?”

白星点头道:“嗯,不过不仅仅是女儿红,还有状元红等等其他很多种类……我们那里的人家,如果家里生下了一个女儿,便会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在自家的地下埋上许多上好的黄酒,等到女儿长大成人了,出嫁的时候就把那些黄酒再挖出来,启封开坛,宴请到场的所有朋友和宾客,所以这种黄酒也就叫做女儿红了……”说着说着眼眶又有些红润,不甘地拍打着沈浪的后背再次哭出声来,无力道:“我不想死,我还不想就这么死掉……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甚至…甚至……还没有吃过佛跳墙、还没有喝过女儿红、还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掉……”忍不住小声抽泣。

花儿一样的少女,想起了这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想起了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却还没有体验过的事物,心里当然会不甘,不甘就这样缓慢煎熬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人间,不值得……可是,如果连人间都不值得,还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人们这样一颗炙热躁动的心呢?

沈浪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劝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的!到了那时候,如果你还不嫌我无趣的话,我便陪着你去尝一尝各种酒的滋味,然后陪着你去吃各种各样好吃的美食,再然后咱们还要把那些所有好玩的地方全部再转上一遍……”

白星破涕为笑,伸手在抹了一把冰凉的泪水,却故意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憋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不许骗我!”

沈浪笑着点头,连连应道:“自然是真的,骗你我是小狗......”

“这可是你说的,谁要骗我谁就是小狗……”两人一时忘了身处的困境和烦恼,谁也不再提它,谁也不再理它,互相依偎在彼此的身旁,聊着家常,不断说说笑笑……

山洞,依然还是那个山腹中幽闭的山洞。但他们的人却已经变了,他们的心情也已经变了;山洞里似乎已变得不再那么阴暗寒冷,他们的人也似乎变得不再那么绝望而无助;此时此刻的他们,甚至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从未见过的些许阳光……

不管任何时候,心里揣着希望,才能看到光明……

哪怕这一切只是彼此短暂的相互藉慰,只是一时哄骗自己所换来的短暂的舒缓……但这也正是精神力的强大之处,它能斩杀人心,也能安抚人心,它能在最绝望的时候从人们心底找到希望,并让希望绽放光芒,让许多的不可能变成可能,让许多人心底的希望得以实现。

一直到了第三天,沈浪和白星他们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事几乎都和对方讲了一遍,也把一切能想到的逃脱的可能性都讨论着在山洞里尝试过一遍,他们甚至已逐一排查了这里的每一块岩石,但依然毫无头绪……

山洞内的水位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水位高的时候他们就彼此搀扶着站在水里,水位低落的时候他们就彼此依靠着迷迷糊糊睡上一会儿……

这已是水位涨落的第三次循环,逃出困境,这样的希望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任何梦想的最后都需要用现实和行动的来支持,否则就会变成泡沫一样的空想。

到了现在,他们心里已开始祈求于老天,祈求他能为自己再降下一次奇迹,能让他们尽快地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

事情一直到了第四天,才终于有了一丝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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