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杵臼和程婴每天打探宫中消息,二人轮流在后宫外小门守候。一日,庄姬生产,正值程婴在宫外等候,程婴听闻庄姬已诞下婴孩,焦急如焚,不时从门缝向宫里张望。
不多时,一稳婆匆匆自后宫小门出来,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程婴赶紧迎上前去,问道:“是男是女?”那稳婆没说话,张开一只手掌,掌中写着一个‘武’字,程婴见了大喜,赶紧抱过婴孩,快步离去。
屠岸贾与景公也在宫中等候消息,有侍卫来报说生了个女孩,屠岸贾心下起疑,对景公道:“竟有这般巧?莫不是主公的姑姑为了保全婴孩性命,故意欺瞒主公吧。”
景公点点头,道:“你带些侍卫,去搜搜看,须小心仔细,莫要惊了后宫。”
屠岸贾带兵入了后宫,闯进庄姬住处,却不见婴儿,侍卫在宫中搜了几遍,也未找到婴孩下落。屠岸贾气急败坏,又不敢再后宫耍横,只得回报景公。
景公道:“看来我姑姑果然生了男婴,屠大夫说的对,此婴果然是个后患。”
屠岸贾道:“主公别急,此事易而,一切交由臣去办。”景公应允。
于是屠岸贾命人昭告:“国君有命,凡报知赵氏婴儿下落者,赏金千镒!匿藏不报者,与赵氏同罪,斩于市!”
有人报说曾见到赵朔门客公孙杵臼与程婴在宫中附近,于是屠岸贾下令抓捕二人。
而那程婴自从宫中接走婴儿后,找到公孙杵臼,一见面,公孙杵臼急忙问:“男还是女?”
程婴道:“苍天有眼,夫人果然生了个男婴,将军之仇可报也!”
公孙杵臼道:“此话言之尚早,我猜屠岸贾必定到处搜寻我等,只怕终究难逃杀身之祸。”
程婴惊道:“那怎么办?我二人身死倒也罢了,可赵氏就剩这点骨血,一定要设法保全。”
公孙杵臼想了一会,问程婴道:“生与死,哪个更易?”
程婴道:“死者易,生者难。”
公孙杵臼道:“你我二人知交多年,不如将易事让为兄做了,如何?”
程婴道:“兄有何计谋?不妨直言。”
公孙杵臼道:“你去寻一婴孩交给我,我带其到一隐秘之地躲藏,然后你去屠岸贾府中将我藏身之所告知,待我死后,携赵氏之子匿于山中,则赵氏血脉可存。”
程婴听了,知道公孙杵臼决心必死,流泪道:“我新生一子,可以交付与兄,但兄与我子先我而死,实教我心如刀割!”
公孙杵臼闭上双目,长长叹了一声,而程婴只在一旁拭泪,只觉人间惨事,无过于此!
当晚,公孙杵臼与程婴准备停当。次日清晨,程婴孤身一人来至屠岸贾府上。
府中下人将程婴绑缚,带到府中堂内。屠岸贾看见程婴,说道:“我倒正要捉捕你,今日却来自投,为何?”
程婴道:“我知晓赵氏后人下落,听闻有千金之赏,就犯险而来。”
屠岸贾道:“你说的可当真?”
程婴道:“婴孩是我与公孙杵臼一同从宫中抱出来的,如今公孙杵臼与那婴孩藏在何处,也唯我知晓,我只是怕屠大夫不肯守信。”
屠岸贾忙道:“千金而已,何吝之有?来人,快快将其松绑。”
程婴脱了绑缚,以目注视屠岸贾道:“那么,我的性命又如何?”
屠岸贾也盯着程婴道:“我只要赵氏之子,与他人无尤!”
于是,屠岸贾聚了甲士,由程婴带路,寻至公孙杵臼藏婴之地,甲士在屋中果然搜到了公孙杵臼和婴儿,押至屠岸贾面前。
公孙杵臼见到屠岸贾身旁的程婴,大骂道:“亏我一直与你为友,不想你竟是贪财卖友之徒,我二人受赵氏大恩,你竟恩将仇报,我恨不能拆你之骨,啖你之肉。”
程婴假作羞惭之色,对屠岸贾道:“屠大夫,何不立杀之?”
屠岸贾点点头,从甲士怀中拿过婴孩,高举头顶,把婴孩掼杀于地,又令甲士持戈将公孙杵臼攒刺而死。
程婴在一旁面色铁青,紧咬嘴唇,眼中却未流出一滴泪来。
屠岸贾将程婴带回府中,教人取金千镒、车架一副赏与程婴。程婴跪倒拜谢,偷眼望去,只见屠岸贾满面得意之色。
当晚夜半,程婴便驾车带着赵氏之子,跑到山里去了。
次日有人报与屠岸贾,说程婴已逃。那屠岸贾将赵氏后人掼杀,对程婴遁走也不在意,以为程婴不过惧死而已。
两年后,景公一日忽有一梦,梦见晋国仓中无粮,醒来后就病倒了。景公找卜者卜之,卜者道:“依卦中所示,主公只怕吃不到新熟之麦。”
景公听后大怒,道:“胡言,新麦还有一个月便熟,寡人怎会吃不到?”于是将卜者逐了出去。
有左右告与景公,秦国有名医医缓,乃扁鹊传人,医术高明,或可治景公之病,景公就派人去秦国请医缓前来。
是夜,景公又梦见两小童,其中一个小童说道:“听说医缓是个神医,他若来,恐怕会伤到我俩。”另一小童道:“不必怕,你去肓之上,我在膏之下,看他能把我们怎样!”景公惊醒,而病愈加重。
不久,医缓入宫给景公诊病,景公问医缓道:“寡人之病如何?”医缓摇头道:“君候之病已在膏肓,无可治!”景公听了,想起梦中小童之言,知道医缓所言非虚,乃以重金相谢,命人送医缓回秦国。
过了些日子,景公病有好转,又过几天,竟然痊愈。恰逢晋国麦熟,景公就命人取新麦来煮粥,又命屠岸贾拿新麦给卜者看,屠岸贾将卜者杀于家中。
麦粥煮好,景公刚要喝,突然觉得腹痛内急。景公赶紧放下粥碗,去茅房如厕,不料走的太急,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粪池之内。下人赶到救起景公时,景公已溺死在粪池,终究未吃到新熟之麦!
晋国百姓听闻此事,都说是景公杀害赵氏一门的报应!
景公死后,其子厉公继位。
晋厉公为人凶暴,接连杀害大臣,弄得朝中大乱,群臣激愤。
厉公八年正月,大夫栾书与中行偃将厉公囚禁后杀死,立公子周为国君,也就是晋悼公。
晋悼公不喜屠岸贾,信用韩厥,重整朝纲,晋国渐渐安定下来。
又过了几年,一日,韩厥入宫密见悼公,道:“臣听闻屠岸贾如今四处连结大臣,培植势力,此人奸险毒辣,若不尽早除之,待其羽翼丰满,只怕会对主公不利。”
悼公言道:“寡人早想剪除此人,可惜没有缘由,大臣们会不服气。”
韩厥道:“昔日赵朔等人并无过错,屠岸贾却将赵氏满门诛杀,此大罪也。主公为赵氏昭雪冤情,再将赵氏后人封赏,大臣们又有何话说?”
悼公问韩厥:“那赵氏后人何在?”韩厥将程婴携赵武匿于山中之事说了。悼公于是命人暗中将程婴、赵武接入宫中,命下人严守此事。
竖日,悼公称病不朝,韩厥率一众大臣到后宫探病,屠岸贾也在其中,悼公问诸大臣:“卿等可知寡人因何而病?”众人都言不知。
悼公言道:“当年赵衰、赵盾,皆是晋国肱骨之臣,屡立大功,却不想赵氏为奸人所害,满门被诛。寡人想及此事,因而得疾。”言毕,命人唤赵武出来拜见各位大臣。一众大臣不知所措,都在窃窃私语,唯有屠岸贾面如土色,在一旁暗暗发抖。
韩厥对诸臣道:“此人是赵朔将军之子赵武,昔日屠岸贾掼杀者,乃赵朔门客程婴之子。”
屠岸贾听了,跪倒在地,连连向悼公磕头。悼公坐起身来,叱道:“似这种奸佞贼子,留之何用?”
几个甲士进来将屠岸贾拖出,于宫外斩之。
次日悼公上朝,宣赵武程婴入内,让赵武接替其父赵朔职位,又封程婴为大夫。
程婴坚辞不受,对悼公道:“程婴苟活至今,只为护住赵氏血脉,如今赵氏大仇已报,我只愿随公孙杵臼而去。”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支匕首,直插入胸膛,身死殿上。赵武见状,跪在程婴尸身旁,痛哭流涕,殿上大臣无不痛惜惋叹!
程婴,不图富贵,以死报之于友,此真义士也!
晋国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