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波没有再说什么,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站在黑暗中。宾特觉得嘴里有些发干,他拿不定主意是开口要那只灰甲虫还是就这么沉默下去,如果大波只是客套了一句,也许他真的只是客套了一句。
良久,大波拖沓拖沓的脚步声远去了,宾特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要下来,为什么不肯张这个口呢?躺在这里的可是自己的小罗毕啊!可是......自己没办法开这个口。如果罗毕现在二十岁,宾特宁可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给他吃,只要小罗毕能活下去,自己这半条命算什么呢?可是小罗毕这么小,如果自己活着一天,还能给他找到一点点充饥的食物,可是如果自己死了,小罗毕只能被饿死,甚至会被那些饿疯了的人......宾特想到矿洞深处那些红通通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拖沓拖沓的脚步再次响起,宾特的心猛地跳起来。
“给小罗毕!”是大波的声音。
宾特循着声音摸去,碰到大波的胳膊,再向下,一个硬硬滑滑的东西,就像宾特记忆中那种表面淋了一层巧克力的面包。宾特紧紧抓着那只灰甲虫,一种即愧疚又贪婪的矛盾情绪在心中交织,“大波......”
大波在黑暗中的声音有些无力:“其实我们早晚都会死在这里的。”
“我也会死,你也会死,小罗毕也会死......”
宾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悲哀笼罩了他的心头,他知道大波说的是实话。
“但是在我死之前,”大波顿了顿,“我一定要吃一顿好的,我要住在灯光明亮的屋子里,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然后再舒舒服服的死去。”
宾特手里抓着那只灰甲虫,暗暗吞了一口唾沫,伸手摸着小罗毕的脸说:“儿子,快醒醒,有一个很好的东西送给你。”
“......”
“小罗毕,打起精神来,这个东西非常好吃哦!”
“......”
“罗毕!”
“......”
“啪嗒!”一声,灰甲虫自宾特的手中掉落。
小罗毕死了,饿死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在落日城的地下十五层走完了他充满饥饿寒冷和短暂黑暗的一生。“罗毕~~~!”地下十五层回荡着一声哭嚎,撕心裂肺而充满了悲怆。
一些睡着没睡着的人都睁开眼睛,低声谈话的也止住了声音,听着那个中年男人嘶哑的哭声孤独的在十五层回荡。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宾特大吼。
“这就是我和小罗毕的人生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有些人已经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身,向宾特的方向走去,因为他们知道声音传过来的地方一定刚刚死了一个人,也许,那具尸体可以解决一下空空的肚子。
“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吗???”
“来吧!你们都来吧!城内城外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城外是吃人的飞獠,城内是吃人的人!”
“来啊!!”
“我和小罗毕在这里等着你们!”
“我要拖着你们一块死!!!”
宾特的喉咙已经喊破了,像一个女人在远处尖叫,黑暗中,有的人开始止住脚步,有的人还在继续向声音摸索。
从小罗毕死去,大波就一言未发,此时,他忽然大喊起来:“就算要死,我也要吃一顿好的!我要住在灯光明亮的屋子里!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然后再舒舒服服的死去!!”
宾特似乎被大波的一嗓子喊醒过来,不再发狂似的尖叫,只是抱着小罗毕不停的哭泣。
黑暗中,某个角落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城东有一个仓库,里面全是食冰鼠,有愿意去的就一起去!”
随着这人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蓦地,整个十五层爆发出一阵阵狂喊,如同五月的惊雷,咔嚓一声响彻在布满乌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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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图达愤怒的向侍卫吼道:“那些巡街的都干什么去了?他们傻了吗?被暴民吓傻了吗?还是统统都他妈的去抢砸去抢了?”
“回大人....”侍卫嗫嚅着答道:“......暴...暴民实在太多了。”
“有多少??是不是他妈的七千万??”
“呯!”的一声,一个玻璃杯砸在侍卫头上,碎玻璃四溅。
“.....大人,到处....到处都是人......数不...清。”侍卫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杀!!有多少都他妈的给我杀!!你他妈的现在就去杀!!!”图达瞪着眼睛怒吼。
“是,大人。”侍卫转身匆匆出去了。
“一群废物!!!”
图达“哗”的一声扯开宽大的窗帘,透过落地的玻璃幕窗向外望去,城主府里面一队队的侍卫开始集结,厚重的两扇大门重重的关上了,五名侍卫转动绞盘,巨大的铜铸门栓“咣当”一声落下。再向外望去,永恒火种雄雄火光的映照下,城主府外无数嘶吼着的贫民跑来跑去。
“妈的!冻死你们这些暴民!”图达狠狠地道。
暴乱的潮水迅速吞没了黑暗中的落日城,像精心搭好的多米诺骨牌,从地下第十五层开始,十四层、十三层、十二层......贫民源源不断的从地下通道涌出,抄起挖矿的工具,没有工具的就用拳头,牙齿。渲泄的快感和复仇的怒火交替刺激着贫民的神经,更多的人却是盲目的跟着人群在后面奔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不知道为什么要跑。
佛伦迪头上还有碎玻璃片,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那些了,对着整齐排列的侍卫喊道:“为了捍卫领主府的尊严,迅速平息暴民叛乱,所有人出刀!”
“锵....锵锵...锵”一个侍卫首先拔出刀,接着是另一些跟着拔刀,但大多数侍卫都没有动。看到平日整齐划一的拔刀居然乱成这个样子,佛伦迪气得大吼:“你们他妈的傻了吗?叫你们拔刀听到了没有?”
一些已经拔刀的侍卫和没拔刀的面面相觑,似乎都没听懂佛伦迪在说什么。
“凯撒出列!”佛伦迪大吼一声。
一个气质彪悍的汉子跨前一步,挺胸站了出来。
佛伦迪快步走过去,右手抡圆了“啪”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他妈的傻了吗?”
凯撒目视前方,响亮的答道:“回大人!我没有傻!”
佛伦迪回手又是一个耳光,“那为什么不出刀?”
凯撒缓缓转过头望着佛伦迪,“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说!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出刀??”
凯撒霍地一指领主府高大的墙外,“因为那外面有我的家人!”
佛伦迪怔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那些仍然挺胸而立,但却没有拔刀的侍卫,他点头说:“好!很好!你们都有家人在外面是吧?”
“那么我呢?我的家人呢?”佛伦迪指着墙外,“我的家人不在外面吗?”
凯撒响亮地道:“回大人!你的家人不是住在地下的。”
“哈哈...”佛伦迪怒极反笑,“很好,这么说你们都是跟暴民有牵连的是吗?”
“回大人!他们不是暴民!”
佛伦迪“锵”地拔出刀,一刀就向凯撒砍去。
凯撒连动都没有动,仍然挺胸抬头,目视着前方。佛伦迪心中冷笑一声,眼看着刀锋就要砍到凯撒的脖子上,却忽然觉得脖子一凉,自己的身子忽然与自己脱离开了,渐渐变得小了,连同地上的侍卫都变小了,接着就看到了黑暗的天空。一股血箭从佛伦迪的脖腔中飚出来,头颅翻滚着向天空飞去。“扑通”一声,尸体倒在了地上。
刘河将刀一竖,大声道:“我刘河愿遵凯撒号令!”
“锵!”整齐划一的拔刀声响起,“愿遵凯撒号令!”众侍卫齐声喝道。
刚才几个最先拔刀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呼喊,就被数柄利刃切下了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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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灵半靠在床上,忽然一阵喧闹声传入耳中,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只见无数人从窗前跑过。
“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念头还在心头打转,“呯”的一声,窗户被打得粉碎,林灵猝不及防,只好抬起手臂挡在面前,身形向后纵去。七八个人争先恐后的跳进来,红通通的眼睛,举着手中的冰块,疯狂的向林灵砸来。
“暴乱!”林灵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优遮那多!轮鲁特鲁摩斯!”林灵在空中划了个圆,“-----消散!”一道光圈凭空出现,冰块打在光圈上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七八个蓬首垢面,衣衫褴缕的人呆呆的望着空的中光圈,还有三四个爬在窗户上正欲跳进来的人也都傻在那里,仿佛同时中了定身法,一动也不动。林灵心底叹了一声,“切客纠利!呼亚达!弥切散不迭!”一道红雾随着林灵手臂的划动开始在空气中翻滚。
“啊!!”众人齐齐喊了一声,转头就向窗外爬去。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林灵望着空荡荡的窗口,半截被扯掉的窗帘还挂在上面,随着阵阵寒风飘动着,忽然觉得这世界变得不同了,也许自己的心底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吧?所以才尽量关心那些被饥饿和寒冷紧攫着的人们,可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不只落日城,大陆七城哪一城不是在地底住着无数的贫民?婉月城也会有这一天吗?
林灵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正在努力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但当这一天真正的到来时,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在愤怒咆哮的巨浪面前,只能身不由己。
黑暗还没有过去,更深的黑暗就已经到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