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完一整天的高强度运作,下班时周斯臣已经疲劳到极点,想起来刚刚李延川提过一嘴苏想来过电话,他顿时又觉得没那么累了,似乎还可以陪着她出去吃顿好的。
“夫人有没有说晚上想吃些什么?”
他边穿着西装外套,边去拿车钥匙。
李延川站在旁边抱着文件,严格按照苏想的叮嘱回答,“夫人说晚上在家里吃就好。”
听到这里,周斯臣翘了翘嘴角,也不知道哪个字眼取悦到他,整个人跟刚刚那副眉头紧皱的样子截然不同,洋洋得意到嘴边能挂两盏油壶。
“李秘书,你还没结婚应该理解不了我吧?”他清咳一声淡定道:“家里有位夫人等着回家,这感觉,哎,你以后就明白了。”
李延川:“?”
李延川:“......知道了小周总。”
周斯臣长腿迈进电梯,笑逐颜开地继续攀谈,丝毫不理会旁边一脸冷漠的男人如何抗拒。
“你今年多大了?”周斯臣想了下,“唔,二十六了吧,虽然不急,但也得找着了。”
李延川十分排斥此刻的小周总,如果硬要选一个,还是以往那个高高在上懒得搭理他的罢,至少不至于大把大把地往他嘴里狂塞狗粮。
俗话说,强制塞狗粮,最为致命。
李延川冷漠无比地别手站在一边,周斯臣每说完一句,都要拿眼神找一找他,要等李延川露出受教的神色来,才满意地扭转头去继续说第二句。
一路折磨到地下停车场,李延川手机响了,他如获大赦地捏紧手机,报告道:“小周总,我过去接个电话!”
周斯臣瞪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是很满意地皱起眉头,还是太年轻了。
他靠在车旁等,顺便拿出手机来看,微信页面跟苏想的聊天还停留在两天前,是他问要不要陪她吃饭。
周斯臣垂着眼帘开始发消息。
——我下班了。
字打到一半,他顿了顿,随后全部删除。
每次都是他主动找苏想讲话,这个人,从来不说想他,也从来不主动来找他。沈知行同他说过,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不可能忍住不发消息。
写写删删,周斯臣一筹莫展。
李延川挂了电话走到身前。
“小周总。”他神色严峻,“李思年答应见您了。”
打字的手停住,周斯臣抬头,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走吧,去趟看守所。”
*
已经入夜,李延川将车停在看守所对面马路,两人穿过街道走过去。做了登记,来接的警卫已经在等了,见他们过来领着往里走。
“本来已经过了探视时间,过几天又要庭审,按理说是不能来人的。”警卫笑呵呵道,“不过李思年在所里表现不错,你们又是他到现在第一个答应见面的人,虽然老狱长打过招呼过了,你们还是要快些。”
李延川道:“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嘛,这人也没几天在这儿了。”
李延川道:“三审还没开始,到底怎么判没个准数。”
三人穿过晦暗的走廊,感应灯接次亮起,上了年头的墙面油漆微微鼓着,空气里隐隐约约还有股霉味。
“最近刚下过雨,味道不太好。”警卫在前面引路,回答着李延川刚刚那个问题,“这案件波及太大了,二审判了无期,眼下三审维持原判的概率还是挺大的。贩卖儿童嘛,网上大家都气疯了,赶着现在这个社会,谁家里的孩子不是个宝贝啊,舆论发酵得厉害,最后判决结果肯定轻不到哪里去。”
三人停在一间半掩的门口,白炽灯的光从门缝里钻出,墙面牌上隐隐绰绰写着“接待室”三个字。
警卫道:“在里面了,我在外头等着。”
李延川没跟着进去,他替周斯臣把门拉开。
周斯臣:“马上就出来。”
因为刚从昏暗的走廊穿过,蓦然进入光线明亮的地方,周斯臣不适地眯了眯眼,等适应了屋内的光,他看清了长桌后男人的模样。
因为并未怎么接触过,他对李思年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周崇亮还在的时候。男人西装革履,事业进入上升期,浑身上下皆是意气风发少年老成,跟周崇亮关系究竟如何他不好评判,但李思年身上流露出的气息,一定是周崇亮最欣赏的那种。
就像此刻,即使他穿着看守所粗糙劣质的狱服,手铐随着动作哐啷啷作响,他投来的视线也是稳稳当当,好像根本不是身处牢狱,而是在个什么舒适熟稔的办公区。
李思年抬眼看向他,先打了个招呼:“小周总。”
周斯臣在对面坐下,双腿交叠,道:“李总。”
可能久违听不见这个称呼,李思年反应了会儿才轻轻一晒,“这地方待久了,小周总这样讲,总觉得是在讥讽我李某人。”
周斯臣道:“没必要。”
李思年点头,“确实,听说小周总要见我,我本来还是不信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我连你父亲半个枝头都没攀着,你比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跟我不会有什么交情。”
周斯臣单手轻叩着椅子扶手,视线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我以为李总与家父是好友。”
“小周总是在试探周总同我办的这些事有无联系罢。”李思年双手交叠,想了许久才道:“放心,周总对我的事一概不知,你顺着我的资产挖,一定会挖到那家福利院,你来找我的原因一定也是因为那个。”
他道:“人没钱时想钱,有钱了又想做些好事赎罪,你就当我脑子有病吧。周总无意中听到我在做福利院的项目,很感兴趣,就给我投了一大笔钱,这就是你要的全部的真相。”
周斯臣坐在一片光亮里,眼神冷静到透出点不近人情的冷漠。
李思年看着他笑了,“你跟他很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这个他,不言而喻。
周斯臣不适地蹙起眉头,他最讨厌有人说他像周崇亮,他斩钉截铁道:“我跟他不一样。”
李思年笑了下,没再评判。
静默里,周斯臣推了张照片过去,点点上面的人,“认识吗?”
李思年扫了一眼,回答道:“不认识。”
这回答挺让周斯臣意外的。
“黎落成,27岁,永县人,父母意外双亡,跟小三岁的妹妹在当地福利院一起长大,后来妹妹被人拐走,他得到资助大学毕业,在A市定居。”
李思年静静地听,表情瞧不出任何异常。
周斯臣越讲越怀疑,眉头微微蹙起。“李总最开始开拓生意的地方,我记得没错的话,就是永县。”
“小周总真是太看得起我李某人了。”李思年面色平静地回视他,“整个永县的失踪儿童,难不成都是入了我李某人的腰包,真能做成这样大的生意,小周总现在也不会在这儿见到我。”
周斯臣仔细观察男人的神色,一片坦然,不像在撒谎。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多认一桩于他来说可有可无。
再问下去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周斯臣收起照片起身,“叨扰李总了,如果后面李总想起来什么,记得联系我。”他推过去自己的名片。
李思年接过,“好。”
从看守所出来,周斯臣脸上表情不太好,李延川问:“小周总问到了什么没有?”
他转身,抬眼望向夜色里灰压压的楼身,只有零星的楼层亮着灯光,刚刚他同李思年说话的那间已经熄了灯,被淹没在夜色里。
周斯臣道:“没有。”他抬脚上车,“先回临江别墅吧,这事我再捋捋。”
*
感应灯亮了又熄,狱警已经走远,推开门进去,跟他一个房间的狱友已经爬上床歇了,见他进来有人探出头来问,“家里人来看啦?”
这里住了也快两三个月,几个人相处得还算愉快,李思年年轻时候也是从这些人过渡来的,交流起来倒没什么阶级困难。
问话的是个前段时间刚捅死了人进来的年轻后生,不过小伙子脑子还算清楚,自己报了警,据说家里已经请了律师团竭尽全力在捞他。
李思年脱了鞋子往床上一趟,“嗯”了声。
见他没什么谈话的兴致,那人再说了两句就没再搭腔了。李思年双臂枕在头下,看着头顶剥了皮的天花板出神。
黎落成。
瞧着跟以前是有些不一样了。
那年永县郊外的一场逃亡,他记得这个男孩,彼时只是个哭哭啼啼的懦弱小子。周斯臣在查他,即使今晚被忽悠过去,但回去后细想过后肯定也能回味过来,到时候是不是帮了倒忙,让周斯臣更生怀疑,他也不想去想了。
刚刚一番话真假参半,却有几句是真心的——
钱赚多了,人就想做好事了。
早年他对不住这个小男孩,能还的极限,只到这里了。
*
周斯臣从院子里往大门走,拐过绿化带就看见门口路灯下歪着个人影。
苏想穿着吊带长裙,双手别在身后,垂头,来来回回小蹦着走,轻轻绑着的长发在脑后一荡一荡的,等得久了还会抬起脑袋朝路口看一看。
这次抬眼,她看见了他,立马笑着招了招手。
周斯臣大跨步过去。
“在等我?”
“怎么这么晚回来?”
两人同时发问。
周斯臣把挂在手臂上的外套给她披了,“在公司耽搁了会儿,冷不冷?”
苏想缩了缩脖子,“刚刚还不觉得,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脑袋上搁上一双大手,他轻轻揉了揉,将人揽进怀里。鼻尖顿时充斥着沐浴露的清香,奶奶的,甜馨到让人心窝发软。
“一直在等我?”他问。
“嗯,等你吃饭——”她昂起头,“你饿不饿啊?这都多久了,吃过了吗?”
周斯臣摇头,“没吃,特别饿,我们回家吃饭吧。”
苏想点点头,絮絮叨叨道:“今天的菜都是我特地做的哦,你一定要好好吃。”
周斯臣讶异,笑了:“你做的?”
“我看着刘嫂做的。”她义正言辞,“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