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风平浪静的丞相府又起风波,一向得丞相大人宠爱的三公子居然违背父亲的意思,一心想要参加今年的春试。丞相大人自然不允,然而孱弱的三公子居然跪在丞相书房前,一跪便是一个下午。后来旧疾复发,硬是被人抬回松临阁。
如斯是从晴荷的口中得知此事,她差异于一向甚是乖觉的三公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与一直崇拜的父亲对抗。她放下手中的活,拜托晴荷帮自己挡着,连忙去了松临阁。
松临阁里的银松见如斯来了,话不多说,连忙引着她去了三公子的卧房。甫一入房,如斯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她不禁皱了皱眉,跨入内室绕过屏风,便看见三公子身着中衣躺在榻上,脸色白的泛青,平日里一双亮闪闪的眼眸此时正紧紧地阖着,一对俊秀的眉毛狠狠的拧在一起。
大夫开过药刚走,房里的另一个小厮青松此时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跪在三公子榻前。如斯见了,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轻声道:“让我来吧,你去把窗户打开一点,这里不透气,对三公子不好。”
距离三公子近了,如斯便可看见他红润的嘴唇此时已经完全干裂,他额上脸上全是汗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如斯拿着帕子替他轻轻擦着汗,却冷不防的被三公子抓住了手。如斯吓了一跳,企图挣开,而三公子却在此时睁开眼,虚弱的望着她。
“你来了啊……”三公子嘴唇缓缓翕合,他的声音微如蚊蚋。他抱歉的冲如斯一笑,又道:“你看我这个样子,今日是无法教你习字了……”
如斯一愣,她忽然一笑,却笑出了眼泪。
“你……你哭什么?”三公子望着她的目光有些着急。
如斯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斯没事,公子,你好好喝药,把身体养好了,就能再教如斯习字了。”说完,青松银松二人乖巧的上前托住了三公子的身体,如斯舀了一勺药,吹了吹送到了三公子的嘴边。
三公子看了一会儿药,又抬起眼睑看了看如斯,慢慢张口,皱眉喝下药汤。
如斯笑了起来,打趣道:“公子这样子,莫不是怕药苦口?”
三公子面色一窘,不自然的撇开目光。
得到了证实,如斯银眼弯弯,她笑道:“如斯喝药也怕苦呢,姆妈每次等如斯喝完药了都给如斯准备一小碗糖水。公子,要不下次喝药,如斯也为你准备一碗糖水?”
三公子喝了一口药,哼了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喝什么糖水。小丫头,可别将我看扁了。”
如斯又送了一勺药到他嘴边,笑道:“是是是,我才没有将公子看扁呢。公子将来肯定是个福泽万民的济世之才!”
三公子身体一僵,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如斯,眸光定定,语气迟疑的问:“你……你真的认为……认为我能成为一个济世之才?”
如斯一愣,但瞬间,她坚定的点头,肯定的答道:“如斯相信公子,公子以后肯定能做一个造福百姓的栋梁!”
三公子忽而垂下眼睑,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谢谢你,如斯。谢谢你相信我。”
如斯哑然,呆呆的看着他。
三公子抬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丝坚定的笑容,他用他清朗的声音慢慢说道:“我定不负你所望!”
几日后的春试,如斯听说三公子拖着病体去了考场。丞相大人命人将三公子强送回来时,三公子竟以命相胁。
福婷坐在软塌上,一边吃着燕窝银耳,一边懒洋洋的对晴荷道:“我那三弟真像父亲,一样的倔!”
晴荷静立一旁,垂头不语。如斯挑香屑的手微微一僵,她盖上香炉盖,静静退到了晴荷的身边。
福婷看着如斯的脸,又道:“与父亲抗衡,还没有人赢过呢!三弟可是第一个赢者。不过……我看三弟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如斯偷眼瞧了瞧福婷,觉得这位二小姐好生奇怪。自顾自的说话,还能说的这么带劲。
福婷推开银盏,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吩咐道:“你们俩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到晚膳时分不要打扰我。”
晴荷如斯应诺,悄声退下。
一出了二小姐的房间,如斯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春日衫薄,但春风甚暖,如斯只觉得神清气爽。她慢慢的散步到了松临阁,抬起头却见遥遥日光里,三公子一袭青衫站在书房的窗旁,俯视着自己。隔得远,如斯看不清他的面目。她朝前奔了两步,再抬头,浮云自头顶那片湛蓝的空中飘过,三公子的脸被阳光照耀,白皙的明媚。他对着她笑着,如斯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他咧着嘴,眼里脸上全是笑容。
如斯就这样呆呆的仰着头,好一会儿,她才回报一笑,低下头跑进了楼中阴影里。
三公子倚在窗旁,他看着如斯跑上来,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
如斯一双银色的眼眸带着狡黠与一丝疑问,她歪着头打量着三公子,好一会儿,才说:“三公子为什么这么高兴?”
三公子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让如斯想到了窗外的阳光。
“我赢了。”三公子直起身,转过搭在窗沿探身看着窗外。
如斯走过去,同他一样俯身搭在窗沿,侧头望着他,笑道:“三公子就为这个高兴?”
三公子看了她一眼,故意板起脸说道:“怎么,你不觉得我赢了吗?”
如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一叠声的说道:“是是是,公子赢了公子赢了。可是,公子啊,你交的卷子可不一定入得了那些考官的眼哦!”
三公子白了她一眼,嘟囔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实力?”
“我信,刚刚是玩笑话。我若不信自己的老师,那还能信谁呢?”如斯笑。
三公子突然立住不动,他看着如斯,墨色的眼被阳光照成了琥珀色。他忽然一笑,这一笑如石子落入水中,带起阵阵涟漪。
“怎么了?”如斯问。
三公子抿了抿红润的唇,刮了如斯的鼻子一下,动作轻柔的异常。
如斯脸上一红,别过头,不再说话。
三公子不以为意,他转过身,双肘撑在窗沿,看着书房墙上的一副墨竹画,笑道:“你有我这样聪明的老师,以后你肯定也能成为才女。”
如斯听了,立马看着他,问:“才女?我可以吗?”
三公子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故作严肃的说道:“我这样聪明,你再笨也会被我教导的变的很聪明的啊!”
如斯撅了撅嘴,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不言不语。
三公子只当这句玩笑话惹的她生气了,他看着如斯那张没有表情的侧脸,心里一慌,连忙说道:“我惹你生气了?如斯啊,我只是开玩笑。你才不笨呢,你要是笨的话这世上可就没有聪明的人了……”
如斯不待他说完,转过头狡黠的望着他,笑道:“真的吗?公子说的话都是真的?”
三公子一呆,心知上了她的当,只得笑道:“是,我说的是真的。好了好了,你过去,去书架的第四排把那第六本书拿下来。”
如斯依言走到书架去寻,找了半天才找到。抽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诗经”。
“诗经?”如斯先是皱眉,但立马她的双眼就被点亮了。她看着三公子,惊喜的问:“公子从今日起就要教如斯念诗吗?”
三公子看着她一副惊喜的模样,点着头笑道:“是啊,小如斯,从今日起你可要好好学喽!”
如斯听话的走到属于自己的书桌前,郑重的将书摆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翻开了第一张。
三公子走到她身后,指着那两个如斯不认得的字,缓缓道:“关雎。”
如斯回过头,却见三公子眼眸里带着笑意以及一丝如斯看不懂的情意,正望着自己。那单薄的身体带着青松安定的香气,乌发被窗外吹进来的风荡起。他缓缓的张开红润的唇,仿佛在用发誓的语气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一幕,很多年后每当如斯沐浴春风时,总会想起,那时候的三公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