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夏意正浓。
这一日也正是三公子前往西冷州的日子,卯时二刻天才亮了一会儿,两辆马车便停在了相府门口,不一会儿相府门洞开,从中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叱咤朝堂的福相。
仆从将各种物品搬上了后面一辆马车,东西之多居然还是在三公子极力要求下减少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三公子这一趟,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他身体羸弱,西冷州又极其艰苦,福相自然放心不下。除了让他带了足够的衣物,又包了各式各样补品药类。三公子阻挠不了,只好看着那些大包小包将马车填满。
“你此去西冷,路途遥远,一定要当心!”福相背手看着三公子,虽一张脸十分严肃,可那双眸之中却满是担心慈爱。
三公子拱手有礼道:“孩儿知道,请父亲放心。”
福相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四夫人,几欲哭昏过去。三公子一边安慰着娘亲一边又吩咐人来扶她回房。四夫人不肯,只抓着三公子的手臂不停的哭道“我的儿”,惹的站在一旁的一众丫鬟也纷纷抹泪。
福相颇有些不耐的皱眉,他看着四夫人道:“泽儿是去当官,又不是上战场,你哭什么哭!”
四夫人见他神色严厉,心有戚戚,慢慢止住了泪。
三公子握着娘亲的手,笑着安慰道:“娘亲莫要担心,我身体现在好多了,定不会有什么事。倒是娘亲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哭泣,对身体不好。”
四夫人听儿子说着体己的话,又哭了起来。三公子见状叹了一口气,他紧了紧四夫人的手便松开了。朝福相一拜,便头也不回的上了头一辆马车。
如斯早就在马车里等着,她为三公子打帘,见三公子亦是一脸的忧伤,心里也颇有些难过。马车行动之时,只听见后面一片哭声。三公子攥紧了拳头,才忍住打开帘子回头看看的冲动。
“公子……”如斯轻轻喊着,伸手推了推三公子的手臂。
三公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克制许久的咳嗽终于溢出双唇。他捂着胸口咳着,直咳得脸色一阵苍白。在外驾车的青松探头进来看了一眼,便对如斯道:“蓝色的包裹里有一个小玉瓶,里面有药!”
如斯依言找到蓝色的包裹,从中取出小玉瓶倒了两粒药丸递给了三公子。三公子接过吞下,又喝了一口如斯递过来的水,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咳嗽。
如斯看着他那张失了血色的脸,心里一阵担心。现下才刚刚离开相府,公子就咳成了这样,若是到了西冷州还指不定咳成什么样呢。
“你莫要担心我。”三公子似是瞧出了她的担心,报以安慰的一笑。“老毛病,别担心。咳一阵就好了。”说完,又是一阵咳。
如斯挪过去拍着他的背,看着三公子蹙眉的样子,只恨不得能替他受了这份苦。三公子咳了好一会儿,才扬起头靠着车壁闭眼沉思。
如斯也挪到另一边,打开窗帘向外一看,京都内城早已被抛到了身后,若是再向远处看,便可看见外城的那一片低棚矮屋。如斯又抬起头,太阳还未升高,天边的彩霞缠绕飞舞,被红色的日光照耀,十分的美丽。早晨的风吹进来,带着晨露的清香。她不禁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自然开阔起来。
“开心吗?”
三公子那年轻好听的声音忽然响起,如斯回过头见三公子正对着自己微微的笑着。她点了点头。
三公子挪过来也随着她看向外面,只见外面一片广阔天地,青山绿水,他心中一片畅朗,离家的忧伤淡了许多。
他的脸离如斯很近,如斯微微抬起眼帘便可看见三公子苍白的脸上那一双点漆黑瞳,微微流转像是带着风的爽朗。他的吐息之声也近在耳边,是如此的清晰绵长。如斯看着三公子,又想起什么微微转过头,红了脸。本想挪开一点,可如斯发现,不管挪开多少,三公子身上那特有的药香带着松林清新的气味总是追随而至。
“离了家,我也是开心的。”三公子低低说完这一句,缩回身子靠在车壁上望着如斯笑。
如斯也笑了起来,两人如此对望,先是微笑,最后又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青松又探头进来,笑嘻嘻的问道:“公子和如斯姑娘在笑什么?”
三公子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记,笑道:“好好驾你的车吧!”
青松做了鬼脸,又笑呵呵的继续驾车。
三公子转过头看着如斯,平静道:“我自幼被养在相府深处,很少与外人接触。京都里那些权贵之子我更是很少结识。没有朋友,所以我生活单调,性子也养的无趣起来。”
如斯连忙摇头,看着三公子笑道:“公子性格哪里无趣了,公子可是京都里最好的老师!”
三公子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温柔的笑道:“可真笨!”
如斯撇了撇嘴,瞪了三公子一眼,又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青松驾驭马车十分有技巧,马车虽奔驰的极快却甚是平稳。如斯与三公子一路有说有笑,路途也并不无聊。马车一路奔驰,很快日头就立上中天。气温升高,马车内也有些闷热起来。好不容易见到茶肆,青松征得三公子同意将马车停了下来,一行人下车。
后车上的银松见状也将车停下,主仆几人入得茶肆。三公子胃口不大,只吃了一个馒头一盏茶就罢。如斯见他不吃了,便劝道:“公子再吃些吧!”
三公子摆摆手,许是马车坐久了,他精神有些不济。如斯四下看看,又回眸见三公子气质高华,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这简陋的茶肆里有些格格不入。她偷偷笑了笑,这笑,正巧被三公子瞧见。
“你笑什么?”三公子问。
如斯抿了抿唇,看着三公子眉眼弯弯:“公子一袭白衣,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
三公子听她这么一说,脸上一红,微瞪了她一眼倒也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青松,嘴里吃着馒头,手里还端着一碗茶看着如斯笑道:“姑娘可别打趣公子了,这馒头味粗,茶又涩口。公子吃惯了山珍海味,对这些粗鄙食物自然有些不适应……”
三公子一个眼风扫过去,青松立时住口,旁边的银松塞了半个馒头进他嘴里,把他堵得哇哇直叫,惹得三公子与如斯又是一阵笑。
主仆几人正说说笑笑间,茶肆又进来几人。这几人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茶还未上便高声谈论起来。
“砂之国军队如狼似虎,这一次怕是不妙。”其中一人开口道。
“西冷州那边已经被攻陷了两个镇,这消息若再不被朝廷知晓只怕西冷州州民遭殃……”其中另一人道。
如斯心中一惊,她望向三公子,见他正蹙眉认真的听着那几人说话。
“虽是有镇西大将军镇守,可这次砂之国派来的也是一员骁将。我听说那员骁将不过弱冠之龄,但却自领兵以来从未失败过。只怕这次,西冷州不保啊!”
三公子听到此处,眉心丘壑愈深。他转过身对那几人抱手一拜,道:“几位兄台可否将西冷州现状讲与在下听?”
那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对西冷州状况如此感兴趣?”
三公子思索了一会儿,索性答道:“在下这次前往西冷州,就是要完成交接工作,任那西冷州州令一职!”
“原来如此!”其中一人站起身,爽朗一笑,亦抱手朝三公子一拜,笑道:“失敬失敬,阁下可是福泽福大人?”
三公子一愣,问道:“你怎知我名讳?”
“民乃国之根!”那人朗声说出一句话,看向三公子的目光带着敬佩,桌上其他几人也已起身朝着三公子微笑。
三公子又是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那人见他一脸困惑,便带着敬意笑道:“福大人当日在朝堂一席话,早已传遍天下。我几人早已对福大人心向往之,没想到今日居然能遇见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三公子摆摆手,看着那几人笑道:“哪里哪里,各位兄台见笑了。我不过是说出心中实话,日后做得实事,还得各位兄台见证!”
那人又道:“福大人过谦。学生名赵远,这位是孙维清,这位是江逊,这位是江泰恩。”
三公子一一见过众人,那赵远这才坐下,将那西冷州的情况说出。
原来这几人都是从西冷州前往京都,准备进入太学院学习的文人,离乡之际,西冷州便已遭受砂之国侵扰,却未想,不过两月,西冷州便连失两镇。若不是听乡人说起,这几人怕也得不到这样的消息。那西冷州州令正等着新官接任,所以此时西冷州实权全都掌握在了镇西大将军手中。镇西大将军压住战况,所以至今战况都并未传到京都。这几人此次入京,便觉肩上重任,意图将此次情况报与朝廷。
三公子听他说完,心中已有计较。他吩咐如斯准备笔墨,写了一封信交与赵远,只道:“你只需手持此信,找到相府,自有人带你去见丞相大人。”
赵远接过信,对三公子十分感激。那几人正要对三公子行礼,三公子却伸手拦住,道:“你们当快点赶路,战报不得拖延!”说完,三公子又命令如斯等人准备继续赶路。
赵远等人立于茶肆门口望着三公子马车行远,也纷纷跨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