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秀想要见孙之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带着如斯与荟儿,行走在延明州州府之内。这个城池曾经号称是东南地区最富庶的城池。可现如今,走在城中最宽广的大道上见到的依旧是困苦饥饿百姓。那些守城的士兵穿梭在那些百姓之间,也都个个面色困苦,神色委顿。听闻孙之岚为了不让百姓吃不上饭,居然冒险缩减了军用粮草。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城中的这些百姓才会如此真心的支持她吧!
一路向州令府走去,却在门口被人拦下。徐子秀只好对那士兵说道:“你去告诉你家元帅,说有双瞳与银眼之人求见!”
那士兵虽然满腹狐疑,但仍是去了。不一会儿便回转过来,对他们说道:“元帅命你们随我来。”
随着那士兵向州令府内部走去,此处俨然已经成了军事要地。到处都是重兵把守,那些士兵有秩序的来往着,不闻人语之声,只闻见兵器撞在银甲上轻微的声响。尽管城外被北廷军团团围住,胜利的希望几乎是微渺,然而,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仍旧极守军纪。这是徐子秀除却在叶雍睿的骁龙骑之外,这是第二次他能在别的地方见到如此严明有律的士兵了。
跟随着那引路的士兵,他们来到了花园之中。有一身着戎装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方石墩上,她一手弯曲置于石桌之上,一手摁在腰间的宝剑上。她那微微有些散乱的碎发在寒冷的风中轻轻的漂浮着,就如同一片无所依的浮萍。无数的枯黄的落叶落了下来,落得她一肩,一身,但她仍如无所觉一样,那样一个人寂静的坐在原地。
于是,随着那纷飞的枯黄的落叶,这个身着银甲,配着长剑的女子身影就显得那样寂寥与悲怆。
徐子秀的眼睛眯了眯,他似乎有些无法承受,那双重瞳的眼里有光芒微微流转,之后归于平静。他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平复心中的那股冲动。那股冲动,那股冲上去拥她入怀的冲动。
“元帅,人已带到!”那士兵的声音突然想起,陡然打破了两个人的神思。
孙之岚终于回过神,对那士兵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
待那士兵走了之后,那戎装的女子才慢慢的站起身,她手指在剑柄上揉了一揉,终究是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的容颜令如斯与那白衣的男子骇了一跳,之后便是深深的疼痛。
“之岚……”徐子秀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口中不自觉的轻声呼唤着,伸出手去,那纤长的指尖在冷寂的风中颤抖着,截住了一两片落叶。
“徐军师……”她看着这个男人,冷冷笑了起来。
徐子秀仿佛被这声“徐军师”唤得飞散了魂魄,他呆呆的看着这个满面决绝的女子,突然不知所措起来。他一向是如此的潇洒而不羁,即使遇到天大的危难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他甚至,连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甚至连要不要眨眼睛都不知道了!
“之岚。”如斯喊了一声,她看了一眼愕然的徐子秀,对那女子说道:“我来看你了。”
孙之岚的目光终于从那男子的身上拔了起来,她看着那个纤弱的银眼女子,眉心皱了皱,眼里流出了一丝丝的软弱与哀戚,然而,那也仅仅是一丝丝罢了。转眼之间,便如同石子落入偌大的湖中那般,不见了踪迹。
“你应该回到叶雍睿的身边去。”她冷静的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他现在就在城外,他围困着我,想我投降。”她语罢,讥诮的冷笑了一声。
这样尖锐的态度令如斯也不知所措起来。
仿佛是为了宣泄什么,那女子的握住剑柄的手指狠狠地弯曲起来,指甲盖一下子陷入了自己掌中的皮肉里。她说道:“你不是一直渴望着自由吗?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到叶雍睿的身边吗?现在萧彻死了,南廷也马上就要亡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彻终于死了,你自由了……”
她说完这一切,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丝极其扭曲的笑容。她猛地垂下头,身体颤抖了起来,发出一阵不知是哭声还是笑声的声音。
“之岚!”徐子秀再也忍不住,他上前去,将她一下子拥在怀中。然而,却未料,那个女子却用力的挣开了他的双臂,扬手给了他一记重重的响亮的耳光!
如斯惊得捂唇低呼了一声。
徐子秀的身影一下子僵硬住了,他脸上红色的五指印很快的便显现了出来。他呆呆的看着那个女子,重瞳之眼中满是从未有过的哀伤。那哀伤就如同一场大雾,能够将人迷失其中,溺毙其中。
然而,那个女子却终究是困不住的。她愤恨的看着徐子秀,身体轻微的颤抖了起来。一双干裂的唇被雪白的贝齿狠狠地咬着,直咬的鲜血从上面溢出来。她的眼里,有晶亮的液体晃动。
“你现在来是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吗?”她的声音颤抖的几乎难以分辨出来。她狠狠地紧盯着面前那白衣不染纤尘的男子,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凄惨而崩溃,让人不忍听闻。“你现在才来……现在才来……等到我狼狈了,失败了,你才来。你不是来看我的笑话,是来干什么的?徐子秀,我们早已无任何瓜葛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来带你走!”白衣的男子急切的说着。
“走?”她“哈哈”冷笑一声,问道:“走哪儿去?带着如今已无一切的我,走哪儿去?当年我让你带我走,你说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终究是不能走到一起的。那么现在呢?是落魄了失败了,就和你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对不起……你的世界,现在的我实在是高攀不起……”
“正是你现在一无所有了,我才要带你走!”徐子秀用力的扳过她的肩膀,一双重瞳的眼眸紧盯着面前的女子。他的十指几乎都掐紧了她肩膀的皮肉里,然而,她那么瘦,全身上下似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他心中一酸,险些说不出话来。“我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我们都成了穷光蛋了。所以,现在,我能带你走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她笑了起来,看着这个天真的男人,冷声道:“你‘死’了,所以你可以潇潇洒洒的离去。可我没有。我还有两千的孙家军等着我去指挥,还有一个城池的百姓等着我去救命。我不可能像你这样……抱歉,我从来都不能像你这样。”
徐子秀几乎咬牙切齿起来,他的眼睛眯了又眯,眼眸里的光影闪烁。她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身影。从前不知是听谁说过,若是能从一个男人的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那么,这个男子便是真正爱你的人。
可是,终究只是传说罢了。这样以讹传讹,传到最后就变成了痴人说梦,什么都算不得。
“你来此,若是想带我走,那么抱歉,我拒绝你。若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比如,替叶雍睿来劝降,那么,我也要告诉你,我不会答应!”她半抽出腰间的长剑,寒光印在那一双晶亮的眼睛上,令她的眼眸染上了一层狠戾。“我不答应,我手中的剑也不会答应!”
“那么你就放任着城中的百姓饿死吗?!”
一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如斯因为太过激动而奋力咳嗽起来。她捂住胸口,任一旁的荟儿搀扶着自己,一步一步向着那二人走去。
“那城中的百姓已经断粮好几日了,你将军粮填充进去,这只是杯水车薪,能救得了他们吗?若是一直这样拖下去,若是出现人相食的现象,那么,你的罪过可就大了!”如斯蹙着双眉,她眨了眨银色的眼睛,苍白的面颊上浮上了一丝病态的殷红。“战争之中,最无辜的便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今南廷已灭,你又何必将那些百姓绑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一同走向灭亡……不,不会是灭亡的,只要你现在接受叶雍睿的降书,那么,你和那些百姓都会活下去的。之岚,这是最好的结局。你信我!”
孙之岚笑了起来,只问道:“最好的结局?哈……成王败寇,我一个败寇之妻,败军之将的身份,若是接受了叶雍睿的降书……那么,我孙家的颜面将被置于何地?我孙家的旗帜是不会倒下去的。如斯,你不明白,你也永远不会懂得。这面孙家军的旗帜上已经遍染我父兄的鲜血。我不能辜负他们!”
“那么城中的百姓呢?!”如斯低喝一声,狠狠地看着这个仍旧执迷不悟的女子,说道:“难道用那些百姓的生命去捍卫你孙家的这面旗帜吗?!身为将军,本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平头百姓的。可是现如今,你却拿他们的性命去做赌注!孙之岚,你这样,对得起你的身份吗?!你醒醒吧……南廷已灭,萧彻已死,已经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了。即使孙家的这面旗帜不倒,但它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