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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怨憎会(7)

徐风听了她这样的话,倒是展颜一笑,白皙的面庞上洒满了阳光,晶晶亮亮的。他望着如斯,那目光炙热而温柔。“我可不是那么多年以前的小风儿了。该让我来照顾姐姐了。”

如斯笑看着他,说道:“不管你长多大,就算老了,你在我心里都是那个小风儿。都是要让我照顾的。”

这话说的徐风神思微微一滞。他陡然偏过头,目光微微一沉。如斯见他如此,忙问道:“怎么了?”

徐风这才回转头来,对她淡淡一笑道:“没什么。”

彼时的天空秋季特有的湛蓝与宽广。再这同样的天空之下,却有着不同的风景。神在九天看着人间的一切。他对着偏隅一角的安宁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转而又将视线投向了更南的方向。那里烽火正旺,硝烟弥漫在整个落霞坡的上空。那里鲜血边流,堆积成河。在那不高的山坡下形成了一汪小小的溪流。

落霞坡上是南廷最南的关卡,名叫落霞关。而此时,落霞关上所插的旗帜在这样硝烟弥漫的昏天黑地之中,却仍有着令人心悸的红色。它高高的飘扬在冷风之中,那红色的旗帜上面,大大的“孙”字倔强而高傲的冷睨着城下的敌军。

叶雍睿就在这样的硝烟与血腥之中,定定的蹙眉看着城楼上那个身披甲胄的女子。她也在看着他。即使相隔甚远,然而,那样的目光。同样身为军人的叶雍睿是完全能够感觉得到的。

他的锋利的双眉紧紧的蹙起,深邃的眼眸此时微微眯起,露出了一股野性,与势在必得的自信。他紧抿着薄唇,嘴角坚毅的向下微微撇着。就像一把剑,剑出鞘,就觉悟悔改之意。正如他现在,既然是下了攻城的命令,那么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无法使他回转心意。

城楼之上,孙之岚眯眼看着那个男人。这个人几乎是她这一生所遇到的最大的劲敌。她不能败在他的手中,她必须胜。不然,她失去的不仅是“铁血皇后”或者“女诸葛”的名号。更有可能失去的,是南廷大好的河山!

她必须守住这里!拼死也要守住!

她看着那个手持锋利长剑的男人,狠狠地咬住了嘴唇,眯起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来吧!若是想攻下这城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大将军孙焉上前一步,对孙之岚说道:“元帅,城中只剩下六千兵马。而对方却有三万之众。我们是敌不过他们的。趁他们还没有攻上来,你快走!”

孙之岚侧首,她看着自己的兄长。这是他的大哥,也是和她一起并肩作战的将军。他是她的下属,却又是她的兄长。她知道他心中是怎样想的。这个自幼就十分宠爱自己的大哥,想让自己保住性命。

“你走!我替你挡着!”孙焉看着这个与自己眉眼相似的亲妹妹,语气里带有了一丝兄长才有的不可置疑的威严。

孙之岚却冲他笑了起来。她的脸上尽是灰尘,本来一张白皙秀丽的脸,可此时却是格外的狼狈:那一双原本丰美的唇此时却因为干渴而裂了一道大口子,如雪一般白皙的面庞上是粗糙的土块。它们堆积在那一张美丽的脸上已经很多天了。她忘了清洗,也确实是没有时间清洗。那原本高傲的美育此时紧锁着,堆积着一种只有老军人才有的沧桑与坚毅。

“我不走。我是一军将领,怎能丢下我的士兵独自一人去逃命?我不走。”她摇了摇头。笑容仍挂在脸上,可是却已然有着一种不能够让人反驳的力量。

孙焉不说话。他又看了一眼城下。那些人在做最后的准备,那是一批十分优良的军人。他们战斗素质极高。而那个指挥他们的,有曾是担任骁龙骑骁龙将军的叶雍睿。这一局,必定是胜不了的。

他又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她手臂上有一道箭伤,此时虽然是被包扎起来了,可那殷红的血却透过灰不溜秋的纱布一点点渗了出来,印成了一块深红色的深斑。她也在看着城下的局势,英气的双眉紧紧的皱着,口中念念有词。

他知道,她在心中规划着阵法。她有那个信念,拼死也要胜利。

“之岚,你一向好强。大哥是知道的。”他突然开口,这样无奈而温柔的语气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孙之岚回首,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这个大哥,在军营之中从来不称呼自己的闺名。身为自己的下属,他同其他人一样称她做“元帅”。而此刻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小我就知道,你会比我和你大哥二哥还要出色。”孙焉笑了起来,那一张英气勃发的脸上,与她相似的眉宇霍然一舒,他伸出手,用拇指替她擦去了鼻尖上的灰尘,然后淡笑道:“你如今做的很好。没有哪个女子能比你做的更好了。就算是男人,也会不如你了。”

“大哥?”孙之岚觉得她的大哥此时是处在一种梦呓之中,她心里有些惊讶,可沉着的性格却让她没有将这一份惊讶表露出来。

孙焉没有说话,他再次看向城下的情况。那些人已经布好阵法了。

“你听着,之岚。你是我们孙家的希望。只要有你在,孙家的旗帜就不会倒下去。”孙焉说着,一手指向远处。孙之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火红火红的,像是一团火焰一般燃烧在半空之中。那火红的一片里,黑体的“孙”字冷冷的迎风睥睨着这场战争,姿态高傲。

那是孙家军的旗帜,就算人死了,旗帜也不能倒。

“只要有你在,孙家的旗帜就不会倒下去!”孙焉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像是说给孙之岚听得,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得。他沉沉的叹息了一声,闭了闭眼睛,双手摁住孙之岚的肩,可左手却微妙的扬起,做横劈的样子扬在她的后脑勺百会穴的位置。

“你得活下去。不为了自己,也当父亲,为了我,为了你二哥和三哥,为了整个孙家军!”他说完这一切,目光沉着而坚定。“也为了我们孙氏的旗帜!”

“大哥!”孙之岚急切的呼唤了一声。

孙焉一笑,目光重新又恢复成了温柔的模样,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小妹妹,淡然的笑道:“这一回,大哥用命来保你!”说罢,他不等她开口,一掌便横劈向她的百会穴。

孙之岚只觉得后脑勺一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地上委顿下去。她随着那力量下意识的抬起头,她所看见的,是一朵朵铅灰色的云浮动在并不澄澈的天空之中。这是战场的天空,她甚至看见了那铅灰色的云化成了一个个死去的英灵,悲哀而怜悯的关注着这场历史性的战役。

尔后,她看见了自己的大哥。

这个一向沉默、谦逊、儒雅的大哥,他搂着自己,眼中含着笑意。似乎并不是在做什么生死的离别,就像当年她出嫁那样。哥哥将她背出孙家的大门,她临上轿的时候,这位大哥用他那宽厚的手掌紧紧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像是想要将什么力量传递给她一样。她的大哥是知道她不愿意嫁给那个皇家里的人的。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们都姓孙,都得为着这个姓氏做出相应的牺牲。所以,大哥不可能带她离开,去反悔这一门亲事。这关乎孙家的颜面,关乎着孙家这个自开朝以来就代表着“荣耀”二字的姓氏!

这一回,她的大哥,用他的生命,保护了她。就好像在弥补多年前,他对于这位小妹妹的泪眼却没有做出任何事情那样。他想要保护她。可是对不起,那时候的我,只认为家族的荣光比你的幸福更重要。而这一次,我却知道,你的性命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孙之岚倒在他的怀中,轻轻呢喃了一声“哥哥”之后便人事不知。没有知觉的人,却在那坚硬冰冷的怀抱中,泪流满面。

孙焉将他的妹妹交给了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副将,他对他低声吩咐道:“从北门出,距落霞关十三里以外,会有人接应。还有,将今晨选出来的三千孙家军一同带出城去!”

“将军!不可!若是带走那三千军马,那么这城池便只剩下三千的残兵!根本守不住啊!”副将的眼里也隐隐有泪。

孙焉淡然的看着城下阵列的兵马,说道:“带出城去!我们必须保存实力!这剩下的三千兵马由我带着,我争取拖到戌时。你记住,你们只有四个时辰的时间了!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将军!”副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音,他诚恳的看着自己的上司,急切的恳求道:“让我来守城吧!将军带元帅走!让我来守城!”

“寿泰,带元帅走。这里,由我守着。”他含笑看着自己的副将,然后,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飘扬的旗帜,一向儒雅如玉的面庞上隐隐有了锐利的杀气。他坚毅的说道:“孙家的旗帜,得由我守着。孙家的荣光,也得由我誓死保卫着!你走吧!再不走,我就要治你不停号令的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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