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为难,我说给众位姐姐听便是了。”如斯嫣然一笑,长睫垂了一垂,淡淡道:“我父亲乃是砂之国人,母亲是越之国人。我这双银眼,是来自于父亲的。”她说完这些,转过头淡淡的看着窗外,目光里无波无澜。
这举动落入淑妃的眼中,倒似是一种只属于江南女子一般的惆怅。她心中一凛,只觉得这种力量实在是太过奇妙也太过诡异了。她对这个本该是自己在后宫之中最大的劲敌居然产生了一丝怜惜。她连忙将自己的神识拉扯回来,面上虽是笑的,可眼里却殊无笑意。
夏日的风吹了进来,吹拂起如斯额前那如一汪瀑布一般的刘海。也正是如此,这大殿内其余的女子才看清了她那光泽柔软的刘海后竟是一道盘结在眉心只延伸到额上的伤疤。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伤疤的颜色也变得浅了很多。然而,她的肌肤太过雪白,这粉色的伤疤呆在上面,到底是让人产生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端嫔到底是按耐不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如斯一惊,才从发呆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她转过头看着端嫔,伸手抚平了额前的刘海,脸上微带着歉意笑道:“惊吓到姐姐了。”
“啊……不……”端嫔不知该怎样安慰眼前这个少女。
她只觉得她脆弱的就像目下的夕阳,令人心里为她平添了一抹担心与怜惜。
淑妃还想问,问她这额上的伤疤又是如何来的。只是想到,这面前的女子前身乃是北渡过来的战俘,自然有太多令她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碍于身份,她也不便多问。恰好此时宫人们陆陆续续进来,奉上了冰镇酸梅汤,也算是解了这大殿内尴尬的气氛。
淑妃亲自捧了第一碗给如斯,如斯骇了一跳,连忙道:“姐姐真是折杀我了!”
淑妃笑道:“你倒是拘礼极了!你既然喊我一声姐姐,给你捧一碗酸梅汤又算什么。”
如斯不语,只低首温婉的笑了笑。
另一旁,安嫔与端嫔互相换了眼色,脸上露出了晦涩不明的笑意。
如斯见面前的这晚酸梅汤,乃是用翡翠绿的琉璃碗盛的。那浅茶色的酸梅汤里浮动着几块透明的冰块,点缀着两粒红红的樱桃,倒是格外的引人食欲。她拿起银勺尝了一口,对淑妃笑道:“确实是美味。”
安嫔道:“这酸梅汤我才喝了一口,就觉得这浑身的暑气都降下去不少。到底是淑妃姐姐的宫里出人才啊,这样伶俐的宫人也不知姐姐愿不愿意借妹妹我几天!”
淑妃笑骂道:“就你古灵精怪!我这宫里的人哪有借不借的。你若是想喝酸梅汤了,过来便是。这话说的,倒是格外的生分了。”
安嫔只笑不语,又喝了几勺子酸梅汤。
如斯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二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疲惫的感觉。
方才来时,荟儿就一再提醒她,这后宫里的女子个个都不简单。明里看着亲亲热热,实际上却无不想要置对方于死地。荟儿还嘱咐如斯,入了淑妃的殿里,万万不能喝她的茶吃她的糕点,只怕在里面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方才喝了那一小勺酸梅汤,如斯假借擦唇的举动吐在了手帕上。这点防备,她该有,然而,她却觉得累。
在这样环境中生活的女子怎会幸福?
酸梅汤还未喝完,端嫔就率先向淑妃告辞。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安嫔也告辞了。
整个大殿中,只剩下如斯与淑妃。
如斯见此,正欲告辞,却被淑妃握住了手腕。淑妃的脸上仍带着笑意,然而,那双丹凤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无。她拉住如斯,说道:“妹妹急着走?”
如斯看着她,却并不说话,银色的眼睛里虽然平平静静的,但到底还是含了一丝猜疑与不耐。
淑妃并没有看见那一双异于常人的眼里含了怎样的意思,她按住如斯手腕的左手上,那两对护甲的表面上镶嵌了几粒小小的红蓝两色的宝石,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闪耀着莫测的光芒。
“姐姐有事想要同如斯说?”如斯问道。
淑妃挑起红艳的唇,望着如斯笑道:“妹妹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呆的可苦?”
如斯不提防她有这一问,只淡淡的答道:“娘娘待宫人一向公平,所以并无‘苦’字一说。”
“你如今可不一样了,乃是陛下最心爱的人物。当年所受的苦,又何必埋在心里。”淑妃将话完全挑明。
她以为眼前这柔弱如初雪的女子应当是吃了极多的苦的。她是从北边的那场战役之中俘虏来的人,动荡颠簸的南下,来到没有一个亲人的南廷。之后又被安排到皇后的身边做宫人。那个孙氏……她一想到那个女子,心中就微微冷笑起来。那人哪里是个女子,真真就是个夜叉!在那样的人身边做服侍的活儿,必定是会遭到百般嫌弃的。那猖狂的女子一向是瞧不起后宫里的人,她大概是忘了,她还担着一个皇后的名头呢!
“如斯当真是没有受到什么苦。”她的心里的不耐烦越发重了,也终于明白了淑妃的意图。她是想拉拢自己,毕竟,自己才是目下皇帝身边最得宠的人。
“妹妹……”淑妃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拖长了尾音倒似是一种娇嗔。她挽了如斯的手,继续说道:“那位极少在宫里待着,陛下早就恼她恼的不行。只是碍于她家族的面子,才一直强忍着没有废黜了她。妹妹这样玲珑的人物,陛下又那样恩宠,只怕总有一日,会胜过那女子……”
“姐姐!”如斯冲口截住那还未说完的话,她看着淑妃,目光里全是冽冽的的寒意。
淑妃叫这样的目光看看着,只觉得心里也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来。
如斯抽回自己的手,起身朝淑妃盈盈一拜,说道:“我看姐姐是累了,那么,如斯便告辞了。”说罢,也不待淑妃的应允。她便转身走出了大殿。
却说那安嫔与端嫔离了西宫。那端嫔先行,在御花园里等了一阵才算是等到了安嫔。安嫔见了她,两人相视一笑。
“妹妹也当找个阴凉的地方等着,当心暑气过头!”安嫔笑着,口中说道。
端嫔抿嘴淡淡一笑,挽了安嫔的手臂,将众宫人甩在了身后,两人慢慢的散着步,一边说着话。
“姐姐怎么看那柔嫔?”端嫔问道。
安嫔笑了起来,那张圆润的脸上挂着那样的笑意,直露出一股泼辣与莫测的劲来。她笑道:“那女子倒是奇怪的很,像是狐一般。”
端嫔来了兴趣,问道:“这怎么说?”
安嫔道:“那女子看什么都是无意的,眼里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要么,就是她心里确实什么想法也没有。要么,就是城府太深。我瞧着,不像是后者。那么,也只能说她是狐了。若不是狐,她一个小小的宫人又怎会一下子飞上枝头,直接被封做柔嫔?”
端嫔被她讲的,心里倒是无端生出一股寒意。她愣了片刻,拍了柔嫔的手臂一下,直笑道:“姐姐就会唬人!”
“唉!你就当我唬人好了!”安嫔叹了口气,收敛了笑容,望着远处盛开的花朵,也不知是对端嫔说的还是自言自语。“只怕淑妃也不能从她那儿得什么好来!”
“淑妃……”端嫔低声喃喃,尔后,她对安嫔笑道:“原来姐姐也瞧出了淑妃的刻意讨好。”
“哼哼……”安嫔冷笑了一记,饱满的唇角向左上方挑起,露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她冷声道:“那淑妃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她以为她必定会得到皇上的长久眷顾。哪知这莫明其妙冒出来的柔嫔倒是杀她个措手不及。我估摸着淑妃大概也瞧出了她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敲山震虎怕是不行了,也只能来些软的了。”
端嫔那典型的江南瓜子脸上,清秀的五官也平生生的被蒙上了一层冷淡的光。她道:“照姐姐这样看来,那柔嫔对一切都是无所谓的态度,那么,自然对淑妃的讨好也是不在乎的了?那……淑妃岂不是自讨个没趣?”
安嫔听罢,只转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高深莫测的笑道:“你说呢?”
如斯还未到麟趾宫,只离那宫门很有一段距离时,便看见了那守在殿门前不断张望的女子。她心中一暖,足下加快了速度走了过去。
荟儿一件到她,连忙冲过去直愣愣的看着她,那样子,倒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如斯知道她的担心,对她摆手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什么都没有吃什么都没有喝。我没事。”
荟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冲如斯打了个眼色,如斯会意,遣退了其余的宫人。她们俩一直走到了大殿的深处,在继续说起话来。
荟儿替如斯倒了一杯凉过的清茶,问道:“那淑妃可有说什么?”
如斯脑海里闪过淑妃那一张明艳的脸,她冷冷笑了,突然讶异,自己不知何时也学会了这样的笑意。
荟儿见她出神,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又问了一遍:“淑妃是不是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