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语,慢慢的抬起双眼望着她。那一双眼睛被剑刃上的寒光印上了一层稀薄却深沉的冰蓝色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野心勃勃,如一只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雄鹰,阴骘而势在必得的看着自己的猎物。
她悚然一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撇开了她的剑芒,忽的站起身将她揽入怀中。低下眉挑着她的下巴轻薄的笑道:“娘子怎么生气成这样?”
她愕然的看着他,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奈何他的双臂如同铁钳一样将她狠狠地桎梏住。她只得抬起眼眼里而凶狠的瞪着他,正准备开口说话,他却倏的低下头将她吻住。
这吻惯常是一个风暴般的深吻,掠夺着她的呼吸与声音,令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瞪着一双眼错愕的望着他。他的眼睫其实也很浓密纤长,男子鲜少会有这样的眼睫。然而萧氏一族的男子大多俊美,这眼睫密长也是他们容貌的标志之一。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睫毛扫在她的眼皮上,有轻微的痒。
这轻痒一直挠到了她的心里,她忘了挣扎,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他眼里的笑意越来越重。
水榭里的仆人们早已离去,那惊魂未定的妾室还委顿的倒在地上。方才这煞星一般的王妃手执长剑,令她蓦然想到了儿时去庙里玩耍时所看见的天煞罗刹。那样威严却又那样恐怖……她下意识的跳起来挣脱了恭亲王的怀抱——反正,这王妃是冲着恭亲王去的,应当不会伤及自己这样的无辜。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传闻中一向不对头的夫妻却三言两语之后就吻在了一起。还吻得那样缠绵悱恻。方才,那一向散漫的王爷在看着自己的王妃时,眼里竟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她一直以为,这位娶了自己的王爷是个对世事都不在乎的人。他不曾看轻什么,也不曾看重什么。所以嫁给他,她也不图他的真心。
可是,没有想到,他一直都珍视着那个手握长剑的女子。一直珍视,令她感到震惊,震惊之中又带着难以言状的嫉妒。
她忽然“嘤嘤”哭泣起来,从地上爬起离开了水榭。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还在亲吻着。
彼时正是五月份的时节,湖边栽满了柳树。白色的柳絮一团团的朝水榭里飞过来,就如同下了一场漫漫的大雪。那纯白的柳絮落在她飞扬的鹅黄裙角与他暗色的锦服绞在一处。他们站立在水榭的中央,身上发间落满了“白雪”。
就真的像是“白头到老”一般……
他终于松开她,面上已经没有了调笑的神色。他冷冷的目光穿过水榭与湖光投向岸边,然后漠然说道:“人走了。”
她狠狠地擦着自己的嘴唇,抬起眼冷冷道:“若不是为了避开眼线,你若再这样对我休怪我不客气!”
他失笑,说道:“我们本是夫妻,做这样的事有何不可?”
她神色间有些尴尬,撇过头不再看他。
手中的长剑剑芒落在了地上,寒光投出了一个小小的光斑。这是一把绝世好剑,吹毛则断。当年在雪谷拜师学艺时,师父就将这把剑交给了自己。徐子秀还笑话,说是她这样的拳脚也是憋屈了一把好剑。她当时不服,嚷嚷着要与他比试一场……啊,徐子秀……
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心里蓦然一痛。
那个白衣的绝世男子,拥有一双世无其二的重影双眸。他总是挂着一副轻浮的笑意,眉宇间萦绕着对世事的漠然。他聪明,智慧,却总是让着自己。像是一把还未开锋的宝剑,隐藏着自己的光芒。这样的谦谦君子,却也不是在最后拒绝了自己吗?
她还记得,那一天,他依旧穿着惯穿的白衣,衣角被东风吹起。他目光漠然却又有些哀伤的望着她,缓缓启唇:“我不可能带你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这样吧,从此以后,你就当我是陌生人罢!”
他那张于风中迷蒙的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只刻到她的心里,她的灵魂深处,成了她毕生的伤口。
她想到此处,心中越发疼了起来。
他见她脸色不对,连忙问道:“你怎么了?”说着,就要伸出手拥住她。
她用左手一下子推开了他,不知为何,忽然泪盈眼眶。她只觉得喉间心上似乎堵着什么,堵得那样厉害。堵了她有三年了……三年,她离开徐子秀,嫁入王府,已经三年了呵……
“你到底怎么了?”他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再度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这一回令他惊异的是,她居然没有反抗,只乖乖的依在他的肩上,极小声的哭泣起来。
“莫哭了……莫哭了……”他一叠声的柔声说道。他不晓得如何安慰人,那一双惯常握着冷物的手慢慢的攀上她的肩头,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脊。他想,她哭应当是自己做错了罢,她是在怨怪自己罢。他这样想着,心中微微雀跃了起来。“你莫哭了,我晓得我做错了。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纳妾室了,好不好?莫哭……”
她闭上眼,心中叹息,更有一串泪水落了下来。她想,这个男人终究是不知道她从前的那段孽缘。也好也好,他这样的人,若是知晓了还不定怎么迁怒自己的家族呢。他毕竟是皇室的人啊!
“我再不纳妾室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成吗?”他低下头,看着她问。
她满脸的泪水,抬起头望着他,轻轻一笑:“萧彻,我该信你吗?我该相信这样的你吗?”
她的反问令他莫名的感到心惊,似乎是一个谜底即将揭开,一切真相大白,然而,更多的线索冒了出来,又令一切回到了原点。
他无语的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信你了,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只有交易。虚情假意不少,真心痴情又怎会有?”她呵呵一笑,低下头望着他的胸膛——那里有着枝节蔓生的暗纹。那是一种极沉的金色,若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见。就如同他这个人,若不仔细的打量,就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纨绔无所事事的外表下竟隐藏着一颗吞吐天下的心。
“我无法以一个爱人的身份去相信你,但是,我能以妻子的身份去相信你。”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看着他粲然一笑,说道:“说吧,做这样的事情你想要什么?你通通与我说来,我也好知道,该怎样帮你。”
他腹内陡然生气一股巨大的怒火,只觉得自己这颗真心快被这个女人戳的满是疮孔。他可是恭亲王萧彻啊!曾经叱咤沙场,搅动朝堂风云的萧彻啊!何曾这样被一个女人玩弄真心!
他冷冷笑了起来,狭长的眼里,那密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使人看不清里面的表情,只给人一种晦涩不明,心机阴沉的感觉。他笑了,那是一种压制的笑容。
“我要你孙氏一门助我登上王位!”他的笑容阴恻恻,他躬下身子,附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道:“只要你孙氏一门听我差遣,待我荣登大宝之后,必定封王封侯。而你,将成为一国国母,与我一同坐看江山。”
她脑中忽然一片茫茫然,之后,她飞速的点了点头,却不敢在直视他的眼睛,谨慎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陪你做戏,助你成就大业。”说罢,她将长剑插入腰间的剑鞘之中,头也不回的奔出了水榭。
水榭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折身走回了方才所坐的地方。拾起了跌在地上的酒壶。里面还装着一丁星的葡萄酒。他鬼使神差的提起酒壶,也不嫌脏的对着壶嘴喝了起来。那美妙的液体融入他的唇舌之中,划过他的喉咙,落入他的心里。就如同冬雨一般,淅淅沥沥的打在他的心上。
那样冷,冷的让人想要哭。
他是不能哭的。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子落泪?那不是一个男人该为的,更不是一个皇室有身份的王爷该为的。他突然将手中那琉璃翠的酒壶恶狠狠的掼在地上,“啪”的一声,那酒壶一下子就零落成了碎片。他“哼哧哼哧”的吐露着心中的怒火,鼻翼不停的噏张。这张英俊无双却又尊贵邪气的脸上,五官都被扭曲的不成样子。
他忽然恨这个女人,恨到骨子里了。他恨,恨她将他的一颗真心如同方才的酒壶一样,恶狠狠的毫不留情的掼在地上,还顺带踩上两脚。
这样的女人,怎不叫人恨呢?
他放下那样尊贵的身份,那样高贵的血统,只将真心捧到她的面前。她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折杀了他多少年的骄傲,折杀了他多少年的睥睨一切的姿态!
他想,他是中了魔了。他心中的魔鬼,自三年前在上元灯节上碰见她时就已经滋生了。这些年被她逼得那魔鬼越来越强大,他不知道,那样的魔鬼何时会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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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魔中心”和这一章“心中魔"写的都是萧彻和孙之岚。这一对纠结死了= =比如斯和叶雍睿还要纠结= =写给你们看。我很喜欢孙之岚,嗯嗯,也想让你们知道,为什么萧彻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