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王府上下皆知,这恭亲王新娶的王妃并不能受到王爷的宠爱。自那一次新婚之夜后,恭亲王再也没有踏足王妃的房间。她就如同一个摆设,只空有一个名分罢了。
恭亲王继续着他纨绔的生活,就如同未娶妻一样。斗鸡走狗,光顾勾栏。与从前那群酒肉朋友一起,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本来大家还都在等着看恭亲王的笑话——这个一向对世事都无所谓的王爷却对这门亲事格外的执着。那些日子,他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参加。只一味的呆在自己的府中,忙着婚事的准备,等候着新娘的到来。
这些人哪见过他这样的阵仗,原以为他不过是闹着玩的。没有想到,有一次不过是别人开了句那孙氏的玩笑,这一向都吊儿郎当,满面嬉笑的尊贵王爷,不由分说的就给了那人一拳头。
众人呆了,也都知道,他这一回是闹真的了。
那孙氏的名头大家也都是听说过的,有名的奇女子。孙老将军一门出了四位元帅,孙氏的几个哥哥均在军中任职。听说在孙氏极小的时候,孙老将军就将她连同几个哥哥一起带在军中。吃穿用度全部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规格对待。这孙氏大概也是因为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自幼就熟读兵法,对用兵一事格外的敏感。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得到了当今圣上的允许,开始学着带兵。作兄长的副将,首战告诫。
这一次战争能够胜利,孙氏的兄长说,多亏孙氏提出“出奇制胜”的办法。圣上听闻,龙颜大悦,特赐“女诸葛”称号与那孙氏。
孙氏之岚,一夜之间,名满天下。
只不过,虽然名满天下,但也再没男子敢上门求亲。他们知道这是个奇女子,一是怕自己配不上人家,二是听闻,这孙氏极其心狠手辣,看不惯其他人,腰间总是配着把长剑,又常年征战沙场。为人十分古怪。
他们都在看笑话,看这孙氏与恭亲王会有怎样的笑话出来。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只不过才一夜而已,这恭亲王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那一天,他们在京都里有名的花满楼喝酒。那时候正是十五,月满,盈盈挂在中天。清辉洒在湖面上,微风吹来,湖水因风皱面。这些个人在水榭里喝酒,喝的正在兴头上。花满苑掌事唤了姑娘进来,一个个鱼贯而入,带了一阵旖旎的香气。
恭亲王坐在上首,背对着湖光。他提着酒壶灌着酒,醉眼迷蒙的看着这些进来的女子。众人见他已经醉了,纷纷哄笑道:“王爷今晚可有的受了!”
他一挥手,拉了一名女子到自己的怀里,正准备吻下去,却突然止住,然后,他推开了那名女子。那女子以为触犯了他,吓得缩在地上不敢说话。
识得眼色的人催着掌事将那女子带下去。众人见恭亲王依着靠背斜着身子望着湖水,他手里提着精美的酒壶,琼浆玉液倒在口中也仿佛是如饮泉水一般,混不在意。有人问那个人,恭亲王为何发怒。那人看了恭亲王一眼,才小声答道:“那女子的眼睛,太像恭亲王妃了……”
太像恭亲王妃了,所以他害怕。害怕看到那样一张脸,从那薄薄的嘴唇里再吐露出什么拒绝自己的话来。
他害怕。
没过一个月,暂无妾侍的恭亲王却娶了一名勾栏女子。知晓内情的人知道,那女子正是当日触犯他的那位。那女子虽是出身烟花之地,但嫁进恭亲王府却也是极其风光的。她嫁进来之后,他便夜夜流连于她的厢房。
下人们都巴结那个女子。
孙氏于夜中遥遥望着那灯火阑珊的地方。那里隐隐还传来一阵丝竹之声。她厌恶的皱了皱眉,在军中,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靡靡之音。
然而,那天夜里,孙氏腹痛难忍。她靠着自己的意志一直挣扎到了第二天的黎明,然而,终究是没能保住那个不知不觉诞生到这个人世的小生命。
她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却终究……是保不住。
她昏迷的夜里,他从那女子的身边发了狂一般的赶了过来。老人们不让他进她的房间去,他硬是拔出了剑,像是要跟人拼命一般,面目狰狞,眼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他说:“让我进去!什么事都不能让她一个人受着!!”
什么事,都不能让这女子一个人受着。所以,那些人终究没能拦住他的去路。他进去看见那床榻上仰面躺着的女子。她脸色煞白,额头上尽是汗水。就仿佛是失了生命一般,没有呼吸了,就直直的躺在哪儿,如同……一具死尸。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她?平日里那样飞扬的女子,总是挑着一双眉扬着下巴看人。眉宇间是生机勃勃的英气,腰间神气的配着一把长剑,走起路来赫赫生威。这样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跄跄踉踉的奔到她面前,只觉得心仿佛也死了一般。小心翼翼的贴上她的唇,只感觉到一丝飘渺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他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然而,看她这副样子,他终究是心疼的厉害。只握着她的手,不停的唤她的名字。心里想着,自己怎生那样该死?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自己居然不知道!
这世上哪有他这样不负责任的丈夫,又怎会有她这样粗心大意的妻子。
他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想,其实,她也是不愿意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的罢?她是不愿的……她肯定是不愿的……她那样的恨自己,又怎会去怜惜这个孩子?
他想到此处,心中又恨又难受。而目下,他什么都不能求了。什么原谅,什么长相厮守,他什么都不求了。他只求,神明能将她的命还给她。她所受的,可以加倍的返还到他的身上!
“愿以吾身受汝之罪……”
这是那一夜,他向神明祈求最多的话语。
大概是神明也被他的话语打动,她在第一颗启明星挂上天空之时睁开了双眼。她歪过头,正遇上他那炯炯的眼神。她的手还握在他的掌中,那样的手掌,当年可是握了长剑,带领着千军万马与敌人作战的啊!那样的手中所出来的兵法,是她心中崇拜许久了的啊!那样的手……那样的手如今却弃了长剑,弃了战场,只举着酒杯,握着勾栏舞女手腕!
她为什么会嫁给他?
她哀哀的看了他,眼神渐渐变得冷漠。然后,她抽出自己的手,艰难的挪动着疲惫而疼痛的身体,转过去,留给他一个冷冷而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