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坤殿内,燃着上好的熏香。地龙烧的正旺,温暖的室内暖气结在琉璃烧制的灯罩上,氤氲成了透明的水珠。
本该是这样温暖的地方,却偏生是冰冷紧张的气氛。
她还穿着那一件鹅黄色的胡服,坐在榻上偏过头,眉宇间尽是愤愤。而他站在宫灯旁,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我随便你怎样想,怎样诬陷我。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情,就是没有做!”终于,她再次开口。
萧彻转目望着她,冷笑了一声:“你不必做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真是叫人恶心!”
她腹中窜起一阵无名业火,“噌”的一声站起来,腰间的长剑“啪”的一声撞击在榻上的案几角上。她转过头望着他,不怒反笑:“让你恶心了?让你恶心你何不将我废了?!我并不稀罕这后位,淑妃稀罕,你给她便是!”
“你……”他转过身带着沉沉怒气向她走来,扬起手只想给眼前这张倔强的脸一巴掌。然而,终究是长吸一口气,忍了下去。
“你别以为朕不敢!你孙家再怎样有能耐,可这天下还是姓萧的!”他声音陡然拔高,冷峻的脸上那一对肆意的眉高高扬起,他也笑了起来:“你孙家不过是我萧氏的一条狗罢了!”
“萧彻!”她低喝了一声,一下子拔出腰间的长剑,指向了他的项间。
她绝对不能允许他侮辱家门的荣光!这荣光是她孙家一门上下浴血拼战换来的!当年就是为了追随萧氏先帝,他们孙家七个儿郎死了六个!孙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差点断了血脉!若不是为了萧氏,他们孙家早就可以功成身退,不理世事。然而,就是为了她,为了这孙氏唯一的女儿,她的父亲选择了重新被卷入朝堂这样食人不吐骨的巨大旋涡中。
如今,他却这样侮辱她的家族!
“你莫忘了,当年若不是我父亲,你又怎么可能会登上帝位!”
“够了!”萧彻陡然暴怒起来,他鼻息变得粗重,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利刃一般的寒光。即使目下她的剑锋还抵在他的喉间,然而,他料定她是不会送下去的。
“你不要在朕面前提这些!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不必装作一副圣人模样!你父亲目下在朝堂只手遮天,而你,哼……堂堂一国之后竟如一个男人一般带兵上战场。只不过是仗着家中的势力,视宫规若无物,视朕若无物!你这样娇纵跋扈的人,见不得别人好,那淑妃是何等的无辜?你竟连一个还未出世的小生命都不放过!”
“我说过了,淑妃滑胎一事与我无关!我在你眼里再怎样不堪,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亦气极,一双明眸瞪着他,目光倔强而冰冷。
大殿内不知何时飞进了一只粉白的飞蛾。原本这样的季节是很少有飞蛾出现的,然而那一只女子半掌大的飞蛾全穿过了重重宫门,飞了进来,飞到了宫灯旁。它蒲扇着翅膀,直朝着那一小簇火光飞去,然而琉璃烧制的灯罩却拦住了它的去路。它飞了半响也只能钝钝的撞击在那堵看不见的“墙”上。也不知飞了多久,大概是找着了门路,它竟一路向上飞去,然后朝着灯芯蒲扇着粉白的翅膀俯冲而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那飞蛾终究死在了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盛大光明之中。
也是在同一瞬间,那气势阴沉而恼怒的男子狭长黑沉的眼里划过一丝绝望,深处手臂一下子将面前的女子揽入了怀中,深深的吻住了她。
他的气息紊乱而狂躁,亲吻也如同他的气息一般,像是海上的风暴席卷着她的呼吸。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胸腔内的空气全都挤做一团,令她脑门发胀。他吻她,像兽,撕咬着猎物一般。她觉得唇上一疼,便有一种鲜血的腥气弥漫在自己的鼻尖。她也狠狠地咬了回去,瞪大着双眼用力的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脸。
开始她还挣扎,到最后,也因为头脑中的不清醒,她放弃了,如一段朽木,任他摆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大概也是失了兴味,闭了闭眼,松开手放开了她。
他垂下头颅——他是南廷的帝王,那样高傲的头颅在那面前带着一种挫败的灰心低垂着。本来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也因为与她的打斗而掉下几缕发丝来,他整个人显得那样颓败。
“若是想泄欲,后宫佳丽三千都在等着你,不必在我这撒野。”
她的声音在清冷而空旷大殿内响起,也是那样冰冷毫无感情。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以为面前这个男人不会再回答自己了。然而,他却慢慢的抬起头颅,那一张刀砍斧削般轮廓俊美挺立的脸上却覆盖了一层死灰色。即使是在这样充斥着橘黄色温暖灯光中,在这样虚假的温暖气氛里,他的脸色却如窗外未融尽的雪花,有一种垂死的挫败。
“我们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他的声音平稳。平稳的让她莫名的心惊。
这是完全放弃了挣扎,归于死寂的声音。
她挑了挑飞扬的眉毛,并没有开口回答他的疑问。
他笑了起来,直起微微佝偻住的身体。他比她要高出半个头,这样一站直,那伟岸的身影所投下的影子便完全将她笼罩住。
他睥睨着她。
“我给你足够的自由,也希望你能够尊重我。”他重新恢复成了往日里放肆而阴骘的模样,带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尊贵之感,冷冷的看着她。“我的人,我不希望你动她。你规规矩矩的做你的皇后,亦或是大将军。只要,不在这后宫之中兴风作浪。”
他抬起脚步,往大殿外走去,转身之际只留给了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你心中所想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心里的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死?”
他轻飘飘的扔下这句话,然后脚步不停的走出了大殿。
只余下她一个人呆呆的望着殿外月光将他投洒在地毯上的影子。然后渐渐的,两扇宫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一切。
她这才颓然的坐在地上,手掌撑住眉角低低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