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见她面色疲惫，眉宇之间尽是倦怠，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替她换上了一杯新茶。袅袅热气带着阵阵茶香，令孙之岚睁开了双眼。她伸手捧起茶饮啜了一小口，放下茶盏命人退下，独留了如斯一人。
如斯见众人全部退下了，才开口说道：“娘娘唤我来所谓何事？”
孙之岚听她如此称呼自己，不禁笑道：“无人之时你不必称我作‘娘娘’，我顶不喜欢这个称呼了。若你不介意的话，就唤我一声之岚吧！”
如斯连忙道：“那岂不是越矩？”
孙之岚闭了唇，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如斯见她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以为她不会在回答了，却没有想到她于那袅袅茶烟之中淡然开口：
“我出身将门，自幼便与父兄一起出入军营。大概也是如此，养成了我好斗的性格。在进入雪谷之前，我是没有一个朋友的，当然，除了那些军营里的将士。”她语气平缓，淡淡的诉说着前尘之事。“不论去哪里，我腰间总会配着一把长剑。这样不伦不类的装饰总会令那些与我一般大的小姐们讥笑。即使在外面有‘女诸葛’这样的名声，然而，我却也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如斯听着她慢慢的诉说着，心思也随着她的话语起伏。
“你猜那些小姐都唤我作什么？”她转过头望着她，眼里是促狭的笑意。
如斯一愣，微微摇头。
“她们唤我是‘假汉子’。讥笑如此的我以后定然是嫁不出去，一辈子就这样与刀兵为伍，混混沌沌的成为了一个老女人，然后终此一生。”
“我没有朋友，有心事也不知与何人诉说。娘亲死的早，家中也没有姊妹。这样的境况，你可明白？”
她转目望着如斯，眼里是温和的笑意。
如斯点了点头，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却终究是怕越了规矩而放弃。
“之后嫁给皇上也更加没有朋友了，这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面上一套背里一套。个个都是修成了精的人物，哪个会付出真心。况且我久在军营，也极少在宫中居住。这些女子与我招呼也不过是看在我还挂着帝后这样的名头。其实，她们心里哪一个不都是盼着我死在战场上的呢……”
“娘娘！”如斯开口，截断了她的话。一双银色的眼眸里尽是惊心。
孙之岚倒是无所谓，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说道：“你还是非要唤我作‘娘娘’吗？我的意思难道还没有表达清楚？”
如斯听她如是说，心中一松，倒也坦荡起来。她唤了一声：“之岚。”
孙之岚一笑，笑靥如花。她伸出手握住如斯的手，说道：“我也觉得奇怪，竟与你有一种极其熟稔的感觉。我只想，在这深宫里能有一个说话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战事已停，我恐怕要滞留在这宫中很长时间罢！”
“你不喜欢呆在宫里吗？”如斯问出这句，又笑道：“瞧我问的，你这样爽气自在的人定然是不喜欢这如金丝笼一般的皇宫的。”
孙之岚笑道：“你说的不错。宫中勾心斗角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我懒得理会也不愿计较。可偏偏有些人却看准了你这点，我不发威她便当我是好欺负。我只是不愿意抬出我这帝后的身份来罢了。还是军中好，爽快来爽快去，不耍心眼，赤诚以待，才最是自在了。”
“可是……你毕竟是一国之后，是萧彻的妻子。”如斯直唤帝王的名讳，自察失言，然而那面含笑意的女子并不介意。如斯便接着说道：“你是皇帝的妻子，你们才是真正的结发夫妻，难道你……你不会……”
“不会想念他顾虑他是么？”她反问，哈哈大笑起来。“他又哪里需要我去记挂。全天下的人都记挂他，又何差我一个？”
如斯想起方才帝王在时的情景，不禁说道：“可是皇帝他心中是有你的。他方才一直在和你说话，想要讨你欢心。可你却……却……”
“他哪里是讨我欢心，他讨的，不过是我们孙氏的忠诚。”她的笑容有些冷却，语气也变得淡淡的萧索。“他能登上地位，主要也是因为孙氏的扶持。他心中并没有我，立我为后也不过是因为忌惮孙氏的力量罢了。”
她说到这里听了下来，如斯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她却又再度诉说起来：“他心中若真的有我，也不会立了一个妃子又一个妃子。什么结发夫妻，不过是诓骗世人的借口而已。我也不求他什么，只要他能放我自由自在的。那么我与他就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以保证损失的呃忠诚，他也可以继续游戏于后宫佳丽之中。”
如斯听完，微微有些怅然，开口叹息一声：“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便如同交易一般。”
“这本就是交易。”孙之岚见她一脸的惆怅，先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你是太过单纯了，以为这世间男女情爱是无法当作交易的。其实，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可以不用来交易的呢？良心可以换来财富，色貌换来地位……这世上，用这些东西交换自己想要的人实在太多了。”
如斯眨着银色的眼睛望着她，眼神里全是并不明白的神色。孙之岚讶异的望着她，突然唇齿之间溢出一声笑：“原来你真的不懂！”
如斯更加不解了。
孙之岚叹息一声，说道：“你这一路都是怎么走过来的？我原以为这乱世之中不会再有你这样的人，却没有想到……”
“我怎么了？”如斯问。
孙之岚有些无奈的摇头，说道：“你认不认识福泽福三公子？”
如斯心中“咯噔”一声，万万没有料到她会提起三公子。她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承认：“我是三公子身边的丫鬟。”
“原来如此啊……难怪……”孙之岚恍然大悟，却不再说话，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再度开口：“我这一生鲜少有后悔的事情，然而，没有救三公子，是我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