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又开始下雪。十二月的京都在世人的眼里又是一座雪都。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的坠落,只消一个夜晚繁华的京都就会被一片银白裹住。这是一场盛大的聚会——雪的聚会。然而,却无甚多少人知道。
外城替砂之国军队打造兵器的国人已经抱着双臂依偎在墙角睡着,雪落在他们的身上也没有丝毫知觉。白日里辛苦的劳作,直到子夜才停下。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观看这一场大雪。
内城里,那些平民百姓被圈禁在一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那些年轻的壮力全都被赶到几十里意外的栖霞坡上修筑更坚固的城墙,亦或是被逼到战争的最前线替砂之国与自己的族人搏杀。
并非所有人都睡的不安稳,在这个草木皆兵的京都,这个昔日极其繁华雍容的城里。还有一类人不用去管外面的战况,只求自保。而这类人,在国人的唾弃里生活,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生活。
一切都在发生,一切都在过去。
一夜只是一眨眼,当如斯推开窗时,所见到的世界是如此的洁净,仿佛种种不堪动乱皆是虚妄之影。然而,谁有能知,冰雪消融背后所隐藏的肮脏黑暗。
轿子被轿夫抬得极快,不过片刻就到达了快哉居。
自从京都被砂之国人占领之后,城里就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家酒楼仍在营业,快哉居便是其中之一。
如斯打开棉帘子下轿,迎面一阵冷风将她刺得打了个喷嚏。她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果然见到巷口处那个白衣男子。
他果然还是跟来了。一身惯常的白衣在大雪中起到了极其隐蔽的作用。他的一头漆黑长发被束起来藏在白色的貂裘帽中。整个人,几乎与白雪混为一体。
如斯咬了咬唇,抬步走进了快哉居。
快哉居里并没有什么食客。就连那掌柜的居然也趴在柜台上打着哈欠。大堂内的火盆里,噼里啪啦的烧着柴火。靠窗的那个座位上,早有人侯在那里。
如斯的心跳有些紊乱,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那窗边的女子回过头,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这回她的脸不似往常那般,面对她是冰冰冷冷。她在笑,在对这个昔年最好的姐妹展开笑颜。
“你来了。”音三娘站起来,指向对面的位置。“坐吧。”
如斯坐下来,音三娘为她倒了一杯温好的酒。她们有多久不曾在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了?她们又是有多久没有如此宁静的面对着对方了?
“你约我来此,所为何事?”到底,是如斯先开了口。
音三娘不答,她只是看着窗外仍在下的大雪,唇边喊着淡淡的笑意。
如斯狐疑的看着她。
记忆力,她唇边这样的笑容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眼前的女子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单纯无忧的女孩儿,她经历过太多苦难,也已经完全蜕变。如斯见过她冷漠的样子,见过她癫狂的样子,却独独没有见过这原本本该是她应当有的笑容。
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容寻常。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出来吗?”音三娘回过头看着她,笑了起来。她定定的看着如斯,看着这个她曾经最好的伙伴。
她尽力的保持着冷静,然而那眉宇间却依旧有一丝藏不住的狐疑。多少年过去,曾经那个丑陋自卑的小丫鬟,居然也能有如此出尘的风姿。难怪就连那些砂之国的将领都对她尊敬三分。
尊敬,不错。她是个有尊严的人,是能够得到他人尊敬的人。而自己呢?曾经要身份高贵她百倍的人,而如今却已经低贱到尘埃里。
心里一股怨气陡然上升,她不动声色的按住胸口。好想抽一口水烟,这样才能够平复心中的痛苦。
“福音,站到我这边吧!”如斯恳切的开口,伸出手握住了昔年好友的手。
她的手极冷,还在轻微的颤抖着。
音三娘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握住酒杯,淡淡道:“今日我们不谈这些,只好好喝一杯酒。”
如斯噤声,不再开口。
音三娘笑道:“我们的生辰在同一天,以前在相府时,我们总是一块过生辰。互送礼物,互送祝福。呵……虽然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是日子却是顶快乐的日子。”
“是啊……”如斯叹息一声。
“我送你的香囊,还在吗?”
“在的!”如斯笑了起来,银色的眼眸弯弯如月。“香囊已不香了,可我还带在身边。”她说完,伸手到斗篷里解下那个香囊递给了缝制它的人。
音三娘接过香囊,端详起来。大概是保存的很好,香囊的线也并未褪色。只是时间过去太久,香囊里中药的药性已经散去,正如曾经的时光。
她将香囊递还给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