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之日的当晚,三公子便发起了高烧。听说此次病来的十分凶险,相府上下处在一片紧张之中。
如斯听闻三公子病情,心中亦是一片焦急。但碍于身份,她又不能立时去探望三公子。而此时,她也正受罚跪在琅琅苑中。
雨已经小了,轻轻朦朦的落在身上,久了之后衣裳仍旧被濡湿。如斯心中懊悔,三公子一向矜贵,养在府中终日所见的都是一片富贵繁华之色,何曾见过今日那如炼狱般的情景。三公子这病,怕是被吓出来的吧。早知如此,自己应当组拦住三公子才是。
如斯埋怨着自己,丝毫不觉得身上湿气的阴冷。她此时所求,不过是希望自己能代三公子受那病痛之苦。
正想着,二小姐已从松临阁回来。晴荷看见跪在雨中的如斯,面上一阵焦急之色。奈何二小姐又是一脸的气愤,此时若是替如斯求情,只怕会弄巧成拙。
“你给我起来!”福婷站立在如斯面前,冷冷道。
如斯依言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双膝麻痹,一个不稳又重重跌倒在地。
“从今日起,你便不是我琅琅苑的人了!你给我去松临阁外跪着,待三公子醒来之时也就是你被逐出相府之日!”福婷厉声说完这一切,转身离去。
晴荷听她如此说来,早已急的不知所措。她看着如斯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轻声说了句“我去求情”,才随着福婷离去。
如斯倒在雨中,低垂的眼帘里只看得见墙角一株绿草无力的随风摆动。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撑住膝盖站起,一步随着一步朝松临阁而去。
去往松临阁的路上,随处可见不停走动的丫鬟小厮。听说三公子这一病,把常年不曾回府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全都引回来了。此时丞相及大夫人一干人等全都聚集在松临阁,守候在三公子的身旁。
如斯的身体被过往的人撞的左右趔趄,肩膀被撞的生疼,但她恍若未觉,慢慢的走到松临阁外,跪倒在地,抬头看着高高的松临阁。
她记得很多日之前,三公子还站在那个窗旁,一袭青衫,神清气爽。他看着自己微笑,眼里脸上落满了阳光灿烂而又健康。可是转眼之间,那紧闭的窗内,他躺在床上至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如斯僵直着身体跪在雨中,她看着大夫一个个进去,又看着那些大夫一个个摇着头出来。嘤嘤哭泣之声夹杂着药草的苦味通过不停开合的门传出。如斯茫然的睁大着银色的双眼,被打湿的发丝遮住了额上的长疤。她忽然双手合十扑在泥泞的路上,嘴里念叨着,不停的祈福。
今夜里的丞相府不同于往时的寂静,松临阁里的交谈声,刻意压低的哭泣声在黑夜里莫名的让人心惊。如斯看着灯火通明的松临阁,心中的焦急被夜中冷风吹的凝住。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头也晕的厉害。跪在地上的膝盖与小腿早已经没有知觉。如斯只觉得那松临阁离自己也是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她试图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最终她还是无力的栽倒在一旁的草丛里。
丞相三子病重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京都。人人都道这丞相三子熟读诗书,极富才华。但自幼羸弱,一直被丞相大人养在府中,极少在外抛头露面。百姓皆知丞相极其疼爱这第三个儿子,然而这一次病重,只怕这三公子死多生少了。
叶雍睿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第二日。下了近半月的雨也在今日停了下来,他刚在外采购货物回来,便又不待休息带着随从以及一些塞外的珍贵药材去往了相府。
松临阁他来过一次,远远瞧见这松临阁仆从进出如流,皆是一片紧张之色。他暗觉不妙,正准备继续走下去时,眼芒不经意的一扫,却见到路旁草丛里一袭翠绿的衣裳。
“叶盛,你去瞧瞧!”
叶盛得令,走到草丛旁将那昏倒的人翻过来,吃了一惊。却见这人分明是个小姑娘,然而她脸上全是污泥,通体透湿,脸色苍白,额上更是有两寸长的疤痕,瞧上去却有些吓人。
“主子,这……”
叶雍睿亦是心下一惊,他走近一瞧,黑沉深邃的眼里瞧不出任何情绪。好一会儿,他才道:“你随我去松临阁。”说完,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另外一名随从叶明吩咐了几句,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才带着叶盛进入了松临阁。
丞相大人及两位公子早朝去了,松临阁内只有大夫人四夫人在,还有不知从哪儿得讯过来的未婚妻福婷。
福婷也不避嫌,带着叶雍睿入了内室。
内室里一片药石苦味,熏得人难以呼吸。两名大夫守候在三公子榻前,一个把脉一个观色。尚有两名小厮立侍一旁,一个捧着铜盆一个则挤了湿巾敷在三公子额上。
叶雍睿瞧三公子脸色苍白的异常,一双薄唇紧抿,眉头深蹙。他走过去探了探三公子额上的温度,向一旁的大夫问道:“三公子的烧怎么一直不退?”
那大夫也是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拱手不停道:“老夫已经尽力,可三公子这身体对药石十分抗拒,老夫实在无法。”
叶雍睿闻言蹙紧双眉,一旁的福婷听到这话一时哭的不能自抑。她扑到在三公子的榻前,抚着三公子削瘦的脸颊,哭道:“三弟啊,你倒是睁开眼啊!三弟啊三弟,你这如何是好啊……”
“你莫哭,总有法子的。”叶雍睿拍了拍福婷的肩膀,转过身又对那大夫道:“你再想想看,可有别的法子。任何法子都好,只要能让三公子有知觉。”
那大夫抹了把额上的汗,思索一阵,抬头道:“若是想让三公子有知觉,不妨用银针一试。”
“这银针疗法可对身体有伤害?”
“银针只是刺激人体穴道,并无任何伤害。只是,我和张医师皆不擅银针疗法。若是想用这疗法只能去请悬壶医馆的颜医师来。”
叶雍睿闻言,立马吩咐叶盛去寻那颜医师。他看了那榻上的三公子一眼,锋利的眉毛下那双深邃的眼无波无澜。好一会儿,他才扶着福婷走出了内室。
大夫人与四夫人一向对这个乘龙快婿十分满意,她们瞧着叶雍睿扶着福婷的样子,又看着叶雍睿那坚毅冷凝的脸,心下突然安定了下来。止住了哭扶过福婷,四夫人抚摸着她的背脊,直带着哭腔叹道:“我那苦命的儿啊……”
“四夫人不必担心。”叶雍睿开口,语气中虽带着一丝敬意,可面上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样。“在下已派人去请那悬壶医馆的颜医师,只要三公子有知觉了,那在下也自有办法让他将药服下。”
大夫人敛了悲伤,道:“老爷与老大老二都去上朝了,这府里也就剩下了我们几个女人。若不是你来,我们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模样。”
叶雍睿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
“你与婷儿的婚事还有一个月了,现下三儿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若是在此之前三儿的状况不见好转,那你们的婚期也只能往后推迟。”
叶雍睿微微垂下双眉,道:“一切全凭丞相大人安排。”
“嗯,你能理解便好。”大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突然转过头对福婷道:“三儿这次出去我听说是听了一个丫头的撺掇,婷儿,这丫头可是你身边之人?”
福婷闻言止住了哭,望着大夫人答道:“是女儿身边的人不错,女儿现已将她罚跪在松临阁外,待三弟醒了我便将她逐出府去。”
“哼!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丫头能让三儿对她言听计从!晴荷,你去把人给我叫进来!”
晴荷早已惦念着如斯的状况,听大夫人如此吩咐,连忙出了松临阁去寻如斯。然而寻遍了松临阁外,却哪里还见到如斯的影子。晴荷不甘心的又找了几遍,最终还是回来答复:“回大夫人,奴婢没有寻到如斯。”
“哼!”大夫人一拍桌子,怒道:“这丫头难不成见大祸临头跑了不成?!”
晴荷闻言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如斯绝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条贱命抵得上三公子的安危吗!好个丫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还随意给人做担保!”大夫人手一挥,一盏热茶便朝着晴荷当头泼下。
福婷冷眼看着晴荷,并不求情。反倒是叶雍睿,开口道:“大夫人不必动怒,此时当保重身体才是。”
话音刚落,便瞧见叶盛领着一人进来。叶雍睿看向他身后,那颜医师竟是一名十分年轻的男子。他背着药箱,看着叶雍睿微微眯起眼,一派儒雅的脸上十分清冷,也不施礼就进了内室。叶雍睿不以为忤,也跟着进去。
那颜医师的确有些本事,一手银针刺入三公子的各个穴道,不消片刻,三公子紧抿的唇便开启来,逸出一阵咳嗽。
叶雍睿趁势搂住三公子的上身,托住他的头捏住他的下颌,将一碗已经变温的药汤倒入了他口中。三公子被他固定住下颌,只能吞下药。喝完药,叶雍睿将三公子放下,为他掖好被子。
“三公子乃是心绪堵塞,四肢血脉不畅才导致全身僵硬,没有任何知觉。我已打通他的血脉,按着两位医师开的方子给三公子熬药,捂出一身汗,这病,也应当会好转的。”颜医师说着,又走到案前润了润笔,一边写字一边道:“三公子沉疴多年,这一次的高烧做了引子才十分凶险。我现下开些调养的方子。切记,三公子不可进大补之物,要每日清淡饮食慢慢调养。”
颜医师写好方子交给了叶盛,整理好药箱便要离去。叶雍睿拦住他,淡淡道:“出诊费多少?”
“二十两,请送到悬壶医馆。医馆内还有很多人等着我救命,叶公子你也不必送我了。”颜医师说完便绕过叶雍睿离去。
叶雍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他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