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还未亮,越之国还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天边的星子布满天空,连月亮都还高高挂在中天。无声的雪花自天边飘落,在越之国的人们还在睡梦中,这些精灵便款款而来,恍若轻羽,纷纷扬扬。
“啊……下雪了……”
如斯伸出手接住飘落的两片雪花,睁大了亮晶晶的双眼呆住,只是一会儿,她便开心的笑了起来。放下水桶,伸出两只手抓着雪花,笑容越来越大,渐渐笑出了声。她转了两圈,突然定下来,小心翼翼的伸出粉红色的舌头。两片雪花落在她的舌尖,她打了个激灵,调皮羞涩的笑了笑。
“如斯……如斯啊……”厨房里传来姆妈的声音。
如斯回过头,看见姆妈正拄着拐杖摸摸索索的往外走,她连忙提起水桶奔了过去。扶住姆妈,说道:“姆妈,你出来干嘛,可冷了。”
“你怎么打水去了那么长时间?”姆妈摸了摸如斯的头,皱了皱眉:“怎么头发都是凉飕飕的啊?”
如斯笑了起来,说:“下雪了啊!外面下雪了!”
“哦?”姆妈听了也笑了起来,她用苍老的手握住如斯冻红的小手,呵了口气搓了起来。“干活儿小心点,别在雪地里呆久了,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嗯,我知道!”如斯乐呵呵的笑起来。她提起水桶麻利的倒进水缸里。又提起空桶往外跑。
“你慢点!”姆妈跺了跺拐杖,无奈的笑了起来。
“我知道!”如斯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回答着。
这里是越之国丞相的府邸。
丞相治家森严,在整个越之国都是出了名的。丞相姓福,有正室一位,侧室四位。府中上下共有两百多号人。大夫人是官家小姐,姓金,为丞相育有一女,现如今已是当今太子殿下的正妃。二夫人乃商家小姐,姓林,育有大公子与二公子。大公子乃当朝大奉常,二公子则任长廷尉一职。三夫人乃平民之女,膝下只有小小姐一人。四夫人姓陈,乃是丞相大人的远房表妹,育有二小姐与三公子。二小姐至今待字闺中,而最得宠的三公子却是个得靠药石维系生命的病秧子。
如斯打完水之后,想着小小姐应该也起床了。不如去找她。
小小姐闺名音,年纪与如斯一般大不过十一二岁。因三夫人早逝,所以这位小姐平日里在府中并不招待见,除了贴身丫鬟青青,也没人会照顾这位苦命的小姐。就连其它房的丫鬟,都能欺负于她。如斯并不懂这些,她与福音一般大,自然能够玩在一起。
如斯朝掌心哈了一口热气,面带微笑的往泠泠苑奔去。一路上没见着什么人,这倒是方便了。像她这样的下等丫鬟,本来就是禁足在厨房院子里。不知何时,这停了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并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只一会儿,刚扫干净的小道又铺上了一层银装。
“怎么又下雪了呢……”如斯停下脚步,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天空。她下意识的伸出手,两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只一会儿便消失成了一滩凉凉的水。
远处走来一行人,如斯连忙退到一边,垂下身子低着头,余光一扫,只看见那群人中一身穿墨绿貂裘玉带束发的少年格外的打眼,雪光映的他脸色雪白,白的异乎寻常。她突然想起,这个大概就是那个多病的三公子吧。
“请三公子安。”
如斯将头垂的更深,眼中只看见一双黑底长靴正踏踏走过,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三公子一向是这个府中最金贵的人,这次雪天出来居然跟了五六个随从。撑伞的便有三个。如斯无声的笑了笑,却依旧不敢抬头。
待那群人走了,如斯才长吐了一口气,却不想生生噎住。
“你为什么不打伞?”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别扭,鼻音很重,大概仍在病中。
如斯吓了一跳,身体抖了抖,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没有伞。”
“没有伞?”少年皱起了秀气的眉毛,他望着面前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瘦小女孩儿,见她发抖,于是接着问道:“你穿这么点衣服,冷不冷?”
如斯摇了摇头,回答的声音更小了:“奴婢不冷。”
少年叹了口气,拉出她的手看了看。上面却是冻裂的伤口,有点还正往外流脓。“你的手都冻裂了,穿这么点衣服,怎会不冷。府中难道没有为你发放棉衣?”
如斯不敢作答,头埋的更低了。
“你抬起头来。”少年命令道。
如斯咬着唇偷偷的看着捏住自己的那只手,白皙而纤长,一看便是富贵手。她胆怯的缓慢的抬起头,双眼却依旧垂着。
少年收回手,轻轻咳嗽了一下,他望着那张脸,抽了一口气。
如斯条件反射似的捂住脸,又立马垂下了头。
“别……”少年突然挡住她的手,有些抱歉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如斯连忙摇起头,连声说:“是奴婢不对,是奴婢不对。”
好半晌,也不见那少年说话。
如斯有些纳闷的微微抬起双眼,却见这少年正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怜悯,紧抿的薄唇被雪白的脸衬得十分红润。她吓了一跳,又连忙垂下头。
少年好像叹息了一声。
“伞你拿去,遮雪。”少年将伞递过去,见她小心翼翼的接了,想了想又说:“我会吩咐管家给你们添置棉衣的。”说完,少年又率着众人离去。
过了很久,如斯才敢抬起头。茫茫的白色天地,只剩下她一人。她望着手中的伞,又抬头怔怔的看着那小道的尽头。
并未用那把伞,如斯就这样冒着风雪来到了泠泠苑。青青正一个人在院子里扫雪,她连忙跑过去,望着青青笑道:“我帮你吧!”说着,便要去取扫帚。
青青见是她,连忙拦住,只笑着说:“你进去陪小小姐吧,院子不大,我一个人能行。”
如斯点了点头,进了屋。
迎面一阵暖气,她打了个喷嚏,听见里面有人笑。帘子后探出一张红润的小脸,正是小小姐福音。
“你怎么才来!”福音虽是抱怨着,却仍笑嘻嘻的。
如斯边答边走向她:“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福音瞧着她手中拿着把伞,又问:“这伞是谁的?”
如斯坐在她面前,任她拨拉着自己头发里的雪花,望着她的下巴道:“是三公子的。”
“三哥的?”福音停下动作,狐疑的望着她:“你刚遇见三哥了?”
“嗯。”
“三哥怎么会把伞给你?”福音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如斯答道:“三公子见如斯没有打伞,便给了如斯伞。”
“那你怎么还满头都是雪花。”福音有些责怪的嗔了一声。
如斯瞪大眼睛,有些诧异的说道:“如斯怎么能用三公子的伞!这伞是公子用的,如斯要是弄坏弄脏了怎么办?怎么还给三公子啊!”
福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刮了一下如斯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傻瓜,你以为三哥还会记着你这把伞?真傻!”
“可是……”
“可是什么啊!”福音挥了挥手,蹦跳着倒了杯热茶给她。
如斯被热气一熏,又打了个喷嚏。
“你莫不是着凉了!”福音连忙拿手贴着她额头,试了试。
“没有……”如斯躲开,不好意思笑道:“刚刚热气冲到鼻子里,痒痒,所以……所以打了个喷嚏。”
福音笑的有些酸,她看着如斯冻裂的双手,又捏了捏她单薄的衣衫,叹息道:“给你药膏你不要,送你衣服你不接。如斯,我们是好姐妹啊!”
“这样不好。”如斯微微蹙眉,吸了吸鼻子,轻松的笑道:“小小姐你不嫌弃我这个丑八怪,对我这么好,我知足了,可别连累了小小姐。”
“傻瓜!”福音不着痕迹的抹掉眼角的泪,缓缓说道:“是你不嫌弃我这个冷门的小姐。待我好,什么事都为我着想,我若不对你好,那就太对不起你了。”
“小小姐……”
“诶,不说了!”福音恢复笑脸,她端过桌上的一盘糕点递与如斯,说道:“这是厨房送来的糕点,你早上没吃吧,喏,全给你吃!”
如斯羞涩的笑起来,拿过一枚糕点,小心翼翼的尝着,不时与福音说着听来的趣事儿,逗得福音笑的欢快。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如斯答应福音一得空便过来,这才出了泠泠苑。沿着小路回去,这一回很快便回到了厨房。
雪后初霁的天空下,枯枝上的雪随着风不时落下。天是白色的,白的不掺一丝杂色。姆妈正坐在院子里洗菜,如斯见了连忙奔过去,抢着做了起来。
“姆妈!这事我来做!你快回厨房,外面冷!”如斯麻利的干着,口中又催着。
姆妈无奈的笑了笑,指着热火朝天的厨房,说道:“我进去干什么?我一个手脚不麻利的老太婆,进去了也是给他们添乱。”
“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格外的忙?”
“听说府上来了位贵客。唔……”姆妈眯着一双眼,想了想,恍然道:“对了,听赵大娘讲,是那个皇商,叫……叫什么雍睿……啊,瞧我这不灵光的脑袋,真是老了。”
如斯笑了起来:“姆妈你要记得这个干嘛,无甚关系的人。”
姆妈坐在一旁,扶着拐杖笑眯眯的说道:“虽说与我们这下人无甚关系,但听赵大娘讲这个人很是厉害呢。他可是当今圣上亲口御封的一品皇商。如斯啊,这样的人,了不起!”
如斯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姆妈也了不起!”
“嗨!你这孩子!”姆妈笑的一脸皱纹。
如斯洗着菜,心里却想,这样的人大抵也只能在人人口中相传,真正能见到怕是很少有这身份。她想象不出,这样了不起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既然是皇商,那么大概总会穿金戴银。这样想着,如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位肚大如缸,穿着丝绸袍子,蒜头鼻眯眯眼,十指全带着宝石如鸽眼大的戒指的人来。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眼前的形象突然消失,被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替代。如斯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这墨绿色的影子不正是上午看见的三公子么。
“如斯,你这把伞是哪儿来的?”姆妈指着如斯放在脚边的伞,问。
如斯回过神,小声答道:“是三公子见如斯没伞,才给了如斯。”
姆妈眯起浑浊的眼睛,严肃的说道:“既是上人之物,我们做下人的就不要轻易动用。姆妈下次把这伞托三房的素娥丫头还回去,可好?”
“能还回去自然是好的了。”
“嗯。”姆妈点点头,又说:“这三公子倒是菩萨心肠,我听素娥丫头讲,这三公子对下人一向亲厚。但愿佛祖保佑,保佑他身体早日康复。”
祖孙两人正说这话,厨房里的大师傅突然出来冲如斯喊道:“人手不够,丑丫头,过来,帮忙送菜!”
“哦!来了!”如斯擦干手,冲姆妈笑了笑,赶忙进了厨房。
大师傅将菜装好,吩咐道:“你只管送到前门,自然有人会送到厅里。你一个厨房的丑丫头,千万不可多事,免得连累我们!”
“是,如斯知道了。”如斯接过食盒,抱在怀里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