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次的警醒,这次官军格外注视两边山脊之上,是否伏人,其实官军之中有些能臣武将,已然看出局势已经大大不利,此刻属于进退两难,攻,损失惨重,我方损失与敌方损失,比例失调太过严重,恐怕已经达到一换五,而此刻,纵然想退,也已身不由己,即便义威军不阻挠,单是这几万人想要退到山下,也非得小半天的功夫,而这一支火药箭窜上天空,正说明,已经中了义威军的埋伏,在此地如果中了埋伏,那后果是无法想象的,所以,随着火药箭刺耳的声音,有人大声喝道“速速撤退”,此刻没有鼓声与令旗,只能靠喊叫来传达命令,从头传至尾,再由尾开始撤退,绝不是一瞬间就能做到的,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官军。正如官军所想,在山脊之上猛然间冒出数百人,沿着山脊,依次排开,每人手中都抱着一个大坛子,用力掷于山道上官军,瓷坛破碎,瞬间热油从天而降,所有官军均是心头一凉,已然想到了结局,不出其所料,随油而落的正是无数冒火箭矢,油与火相遇,燃在人的身上可想而知,顷刻间,火光大盛,浓烟滚滚,哭声震天,惨叫连连,恐怕再残酷的战争也不及此,数万人在火中挣扎着,叫喊着,在狭窄的山道之内,仿佛是地狱放置了人间。
这场战争圆清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也没有观瞧,但是什么事他都好像知道,梁天清与手下众人所设计谋,在此战当中定能取得胜利,可是随着火攻而带来绝望的喊声,仿佛一把利剑一样扎在圆清心头,圆清知道,如若帮助梁天清重新制定新的秩序,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即便是这火攻之法,也是为了取胜而必须做的,可是这种残忍,哪怕诸天神佛也难以宽恕,地狱修罗也难以容忍。此刻,圆清正站在一处绿葱荫郁的地方,抬头望天,手中捻着佛珠,口中阵阵有词,即似诵经,又似请求,倘若此处有他人在,定能看见圆清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洁白的光晕出现。山道之上,火势仍在继续,痛苦仍在蔓延,连在山脊之上埋伏的人也无法直视这种场面,都背过身去,忽然间似有雨水打在他们脸上,抬头观看,果然有雨水下降,这雨来的即快且急,顷刻间,就变为瓢泼大雨,大雨降在烈火之上,造成阵阵白烟,山道之上,躺着数万人,全都静止不动,只是传来阵阵低吟,证明他们还存活着。这场雨下的既及时,也诡异,来的快,去的也急,好似专门为了灭火而来的,梁天清他们也是无比诧异,不过好在他们已经取得胜利了,即便官军没有全部烧光,余下的也不具作战之力了,待到大雨过后,梁天清率众走出山门,来到山道之中,命令属下将已死的择地埋葬,逃跑的不必追赶,受伤的带回山中医治,梁天清看着这山道之上,无论生死全都漆黑如墨,虽然有些滑稽,但却笑不出来,这是他的第一场胜利,建立在无比凄惨的代价之上,想到这,转身上山,他的娘亲,还在山上,等着入土为安。谁也无法揣摩梁天清此时内心的想法,是打了胜仗而高兴,还是因母亲而哀伤,还是说两者皆有的复杂扭曲心态呢?
无论何种人,当他出生时,都是洁白无瑕,十分纯净,而后天所经历的种种才是书写他命运的绝笔,但即便是乱世枭雄在临走之时,也带不去一丝一毫。梁天清边走边沉思,想起幼时母亲的付出,大时母亲的教诲,以及离别之时母亲的模糊笑容,世人皆有弱点,越表现的从容,弱点就隐藏的越深,也越发的致命,梁天清的弱点就是对母亲愧疚,这种愧疚,折磨人的思绪,扰乱人的心神,它虽不会伤及皮肉,但却攻心伐神。山中树木林立,景色怡人,得天独厚,风水俱佳,对于已故之人,不失为一处绝佳之所,梁天清早已将棺椁备好,择一良地,修坟立碑,生不能尽孝,惟有死后寄托哀思,这是梁天清心中之大憾。此刻,天清气爽,柔光绿叶,仿佛昨日之火灾未曾对聚仙山造成丝毫影响,美景仍然毫不吝啬的洒向人间,在山顶绿荫及其浓郁之处,有一墓地,在石碑之前,跪坐一人,正是梁天清,他已在此跪坐了很久,双眼直视面前之碑,眼神些许迷离,周围时不时传来虫鸣鸟叫,山风拂柳,也传来一声“阿弥陀佛”,梁天清听闻身后似有人说话,略微一愣,便已知晓是谁到了。圆清走至墓前,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叹了一声说道:“义王,还应保重身体,老夫人泉下有知,定不希望义王过度自负,就此忧郁下去,义王应调整心态,将悲伤化为力量,细细规划今后义威军之走势。”梁天清仿佛没听圆清所言,而是思索了一阵反问道:“大师!人可有来世?”圆清嘴角微笑缓缓说道:“来世之事,今世之人无从得之,不过,来世也好,前生也罢,都是随心而安,你若相信,那么就有,若是不信,那么到最后也只是一堆白骨而已。”梁天清微微苦笑说道:“大师的话,还是禅机深厚,我等俗人,不解其中之意,我只是想知道,我母亲这一生历尽千辛万苦,如果有来世,能换得一世平安么?”圆清看着梁天清的表情,感觉他此刻似乎心有业障,慢慢说道:“义王,你请抬头看一看。”梁天清听圆清所言,略微一顿,举头望向天空,依旧美的让人感慨,宝石一样的纯净天空,白玉一样的浓厚云彩,不时有几只苍鹰在浩瀚天空之上,自由驰骋。梁天清看了一会问道:“不知大师让我所看何物?”圆清答道:“看一看你的母亲,此刻是何等的逍遥自在。”梁天清听到这,瞬间站起睁大眼睛极力着盯着天空,目光所及,似有所指,圆清伸出手指向远处的苍鹰,梁天清顺他指的方向,愣愣出神,看了好一会神色奇怪的疑问道:“大师,听你说言,莫非我母亲已化为苍鹰?”圆清缓缓点头,梁天清又问:“我母亲一生善良孤苦,从未有害人之心,为何不能再世为人,难道这就是天道因果?”圆清口诵了一声佛号,缓缓答道:“义王,为人为畜,皆是生命,我们以为人要比牲畜尊贵,其实只是我们自己以为,这种想法其实是所为人者之共病,如若从其他物种的世界里来看,生命其性质是一样,生与命,死与亡,生与死是所有物种包括人,都要面对与承受的,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只分为人与动物的话,那么动物的数量不知道要高于人多少倍呢。何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许义王你的千秋功名,在一只山羊面前,不如一把青草来的重要。所谓再世为人的快乐,也许不如翱翔蓝天,搏击长空来的精彩。”梁天清听闻此话,懵懵懂懂,神色有些木讷的问道:“大师,那飞翔的苍鹰真的是我的母亲么?”圆清答道:“和尚并不能为义王提供任何的证明,轮回转世之事,皆数天道,凡人无法窥其之奥妙,和尚只是认为那只老鹰就是老夫人转世所化,至于信与不信还要看义王自己。”梁天清注视圆清许久叹了口气说道:“大师不是俗世之人,大师的话岂能有误,如果母亲真的化为雄鹰,那么这一世定能自由快乐,无拘无束。”说完朝着远处飞翔的苍鹰双膝跪地,连叩三次,起身大声喊道:“娘!儿子走了,儿子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做娘的儿子,娘,你一定要快乐的活着啊!”最朴素的几句话,却是让梁天清热泪盈眶,既是前世最亲的亲人,又是今世陌生的两个世界,此种感觉,无法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