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暗,漫长,寂静,险象环生。夜晚。
四周的雨林传来神秘的声响。阿娜斯塔西娅·坎贝尔坐在水陆两栖车中,不安地望向四周。斯蒂芬妮·冯·阿斯坎尼娅已经靠在车的后座上睡着了。埃蒙向导坐在前排驾驶着载具。地图定位显示,他们离目标点越来越近了。
车辆在水面上驱驰,在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波痕。
“嘿,坎尼娅,你看,前面是不是他们?”坎贝尔把阿斯坎尼娅从睡梦中摇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探照灯照射到的地方,一个模糊的独木舟影出现在视野里。
“呃,好困……那是……小船?也许吧……”阿斯坎尼娅睡眼朦胧地回答道。
车辆紧跟上去。
“你们两位,谁来把这个钩爪甩出去,勾紧那艘独木舟。”埃蒙向导问。
“我来吧,她可能勾不准。”阿斯坎尼娅接过钩爪,似乎她对坎贝尔打扰了自己的美梦一事颇为不满。车辆行驶到与独木舟并排的位置,阿斯坎尼娅将车窗摇下,然后将钩爪甩了出去。金属的钩爪深深扎进木质船身,将独木舟拉拢过来。
“从天窗出去,爬上船把他们拉进来吧。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靠岸的地方,只能辛苦一下你们了。”
“这次我去。”坎贝尔想要逞逞能。
她拿上了手电,从天窗爬出去,然后跳到了旁边的独木舟里。
“克莱蒙先生~”坎贝尔试图把伊桑·克莱蒙唤醒。
在强光的刺激下,克莱蒙眯了眯眼睛。“我这是……在哪儿?”
“在夜晚的亚马逊河上。”
“你是……?”
“阿娜斯塔西娅·坎贝尔,你的同事。”
“哦,我想起来了,谢谢你。我好像……哦,萨哈尔呢?”
坎贝尔将手电照遍了独木舟,也没有看见萨哈尔的身影。只发现了他的定位装置还在船里,除此之外,还有一滩血迹和一根断掉的桨。
“发生了什么?”坎贝尔慌了神。
克莱蒙也不清楚。
“我们先回车上。”
回到车上,坎贝尔拿出萨哈尔行李包上的那个全息投影装置,将屏幕投射出来,然后选择了“回放”功能。
一段时间快进之后,三人注意到镜头有明显的颠簸,好像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音,还有木杆折断的声音,摄像头倒在一旁,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录音装置还录下了这样一句话:
“В реке есть крокодилы!”(河里有鳄鱼!)
似乎是萨哈尔最后的喊话,情况一定十分危急:萨哈尔下意识地喊出了母语。之后是一声落水声。一切又归于平静。
三人呆在那里。
克莱蒙泪水夺眶而出:“这位不幸的英雄!他牺牲自己命丧鳄口,却不曾让我受半点伤!我本该与他站在一起……”
坎贝尔和阿斯坎尼娅用手背不住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泣不成声。整个车厢里充满了悲切的氛围。
“是什么孽种夺去了我们英雄朋友的生命?”
“从这里的地理环境来看,多半是黑凯门鳄(Melanosuchus niger)。”埃蒙向导推测,“以前也有过这种鳄鱼吃人的传言,但是并没有目击记录。”
“因为目击者基本都被吃掉了吧……”
两栖车继续往前行驶。虽然失去了一位同行的挚友,但是他们的任务仍然需要进行,前方的漫漫长路还会有更多的挑战。
二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两岸不再是连绵不绝的雨林,在繁茂的树丛间出现了小块的空地。有一些泥泞小路延伸到雨林深处。那是伐木工们运送木材的道路。
“借道而行。”埃蒙向导说着将车子开上岸,沿着泥土路向雨林深处开去。
车厢里再次一片沉寂,大家都没说话。
深绿而粗大的藤蔓攀附在高大的树木上,蜿蜒曲折。每一寸土地都被茂密的植物与真菌覆盖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块无限延伸的地毯。许许多多陌生的动物在植物间窜动嬉戏,这片土地就是它们的天堂——可是对人类却是地狱般的存在。
太阳徐徐爬上天空,不一会儿却被升腾的云雾所笼罩,不过多时便是乌云蔽日。这样的天气在热带雨林很常见。车窗上出现了雨点。雨滴越来越密集,汇成了一条条粗犷的线。
“糟糕的天气。”坎贝尔嘟囔了一句。车内又回归了寂静。
两栖车继续行驶,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景色。
前方出现了令人惊叹的景象:云层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投射下金色的阳光,倾盆暴雨在这里戛然而止。而阳光照射的地方,是雨林中的一片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神庙。好像玛雅人的库库尔坎金字塔,底座却是罕见的六边形。整个建筑由石头砌成,呈现出正六棱台的形状,三座台阶嵌入棱台的相间的三个侧面,从棱台的下底一直延伸到上底。顶部是一座塔的形状,从上至下又分为了六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雕饰。神庙的最顶部是一颗精致的金球,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另外三个侧面则是三道拱形的石门,通往神庙神秘的内部。
构筑神庙的石砖历经岁月的洗礼,已经出现了些许裂痕,靠近地面的部分,浸染了青苔与草芽。神庙的身躯依然宏伟,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荣与文明——也许这座神庙曾是附近数座城市的朝圣场所。而如今,一切都已褪去,只留下了这座孤独的建筑,展现着历史的沧桑。
“以前的考古记录有发现这座建筑吗?”坎贝尔发问。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并没有。”考古学专业的阿斯坎尼娅博士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
“GPS定位能用吗?”
“好奇怪,GPS居然显示这里是空白。”
“试试GALILEO和BDS。”
“抱歉,它们……失灵了。”
“向导先生,您有什么办法吗?”克莱蒙问。
“唉,没办法,深入雨林里头这一带一直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妖魔在捣鬼。不过,我可以看看车上的里程表。”说罢,埃蒙向导看了眼里程表。
“总共341公里。从伊基托斯出来,沿亚马逊河向下游走284公里,切换两栖模式,也就是上岸……然后再沿伐木道行驶42公里,最后15公里……抱歉,最后15公里的路程详情无法浏览。”
“谢谢。也行吧,至少比什么都不清楚要好很多。”
“克莱蒙教授,BDS有反应了。”阿斯坎尼娅叫道。
“这……还是空白的啊。”
“右下角显示了经纬度坐标。南纬3°45'55",西经71°20'25"。”阿斯坎尼娅记下坐标。
“那真是太好了。坎贝尔小姐,考虑拍几张照留念一下吗?上传Instagram让大伙儿都开开眼?”埃蒙向导提议。
“嗯……我手机没电了。手环落在酒店里了。而且,这种考古的东西,随随便便发网上不好吧?”坎贝尔苦笑一下。
“各位,穿上工作服,我们是时候对这座神庙详细探寻考察一番了。”克莱蒙道,“不过,在进入之前……我觉得我们必要先悼念一下我们不幸逝去的伙伴,亲爱的……萨哈尔·伊万诺夫先生。”
众人神色悲伤了起来,走下载具,在树林与空地的边缘,伊桑·克莱蒙拿了一把小铁锹,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将萨哈尔遗留的几件重要物品放了进去,然后用土盖好。阿斯坎尼娅递过来一块小木片,插在一头。上面用歪歪扭扭的西里尔字母写上了“探险家萨哈尔·伊万诺夫之墓”。众人闭上眼,双手作合十状,默默祷告了几句。然后走向了身后空地中央的神庙。
三
时间已是正午十二点半,坎贝尔一行人身着工作服,走进了神庙的一扇石拱门。四周的石壁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却因岁月的冲刷磨平了棱角。神庙空地外围的雨云已经散去,整片雨林沐浴在白炽的阳光之中。
“看,这上面的阳文雕刻有点意思。”坎贝尔指了指一根承重的石柱,“许多凸起的小方块,每一个都像一幅简笔画一样。”
“这是玛雅象形文字?”克莱蒙问道。
“不错。”阿斯坎尼娅见多识广,“我也只是认得罢了,得益于我从事的考古工作。但是文字的意思……我并不清楚。况且,很多字符还没有被破译。”
坎贝尔的目光聚焦到一个特殊的字符上。形状十分简单:“⊙”,一个圈,中间一个点。她知道,数学中这个符号代表圆;而在天文学中,这个符号代表太阳——事实上源于汉字的甲骨文。她发现这样的符号出现很频繁,有的字符还在圆圈外镶上了一圈象征着光芒的花边。毋庸置疑,这就是太阳的意思。
抬头望去,穹顶上有许多令人惊叹的彩绘,经过时间的洗礼,颜色稍有黯淡,却仍然夺人眼球。还镶有许多金箔与金饰品,有些已经脱落。地板上同样镌刻着精美的雕花。一路走到神庙的中央,地板上的纹路变成了平行于神庙六壁的六边形。中央嵌着一块太阳形状的珍奇的圆盘:黄金的镶边,构成了“太阳”的光芒;“太阳”的“圆盘”由银白色金属构成,上面镶嵌着七种颜色的宝石:中间是一颗金黄色的日光石,周围是祖母绿、海蓝宝石、红宝石、钻石、紫水晶,还有一颗难以确定的黑灰色晶体。阳光透过神庙顶部的天井直射到地面上——此时此地,日光恰好几乎是直射下来的,照在圆盘上熠熠生辉,日光石的金黄色尤其璀璨夺目。
众人被眼前的奇珍异宝迷住了。“居然不曾有人造访这里,这里绝对可以成为一处世界文化遗产的!”克莱蒙评价道。
“我们可以协助当地政府申报。它需要被保护,更应该被世人共赏。”阿斯坎尼娅说。
“我们应该给这个……太阳神庙?——取个名字。”坎贝尔提议,“就叫埃尔多拉多神庙(El Templo Dorado)吧,这里面有大量黄金饰品,还挺符合‘黄金之城’这个名字的。”
“在南亚米利加洲叫这个名字,未免烂大街了一点。”埃蒙向导插上一句话。
克莱蒙思索片刻,开口道:“为了纪念我们罹难的同伴,取其姓氏,就叫做伊万诺夫太阳神庙(Templo Solar de Ivanov)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都表示赞同。
“不过,最终定名还要取决于当地政府。”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缓缓从天空的最高点降了下来。
“我有个问题,这块黑色的宝石究竟是什么?”克莱蒙指着圆盘上的那块黑色的晶体,他在自己的记忆力搜索着,没有哪一种天然矿物能对的上号。
“克莱蒙先生,您可是地球科学方面的专家,倘若您不了解,我们也帮不了您。”阿斯坎尼娅也只有叹口气。
“是黑曜石吗?”
“非也。这石头黑中带灰,而且不如黑曜石有光泽,加之,这附近也没什么火山,这种火成岩出现的几率不大。”克莱蒙解释道。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采样研究一下。”
“可是采样就破坏文物了……”
“那就整个带回去吧。”
“我也觉得有必要。这块圆盘如此贵重,指不定哪天就被盗走了。我们需要用有力的手段把它保护起来。”
“我觉得这样不好。”
…………
不论如何,克莱蒙从回到两栖车上,借来阿斯坎尼娅的考古采集设备,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精美的太阳型圆盘连同石质底座从地板上“撬”了起来。
“坎尼娅,你怎么不去协助一下?”坎贝尔推了推站在一旁的阿斯坎尼娅。
“我不愿意这么做。”她小声说了一句,“与其说这是保护,不如说是对文物的一次毁灭性打击。”
“以前采集岩石样本没少动过手,那些化石也得小心翼翼的,所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克莱蒙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已经听到了坎贝尔二人的谈话。
打包,封袋,装箱,一气呵成。
一切忙活完,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了。太阳金色的光芒从一个石拱门斜射入神庙,恰好照到原本镶嵌太阳型圆盘的位置。倘若原物还在的话,一定又会是一番灿灿闪光的景象吧。
众人回到了两栖车上,埃蒙向导启动了载具,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伐木小道,沿着它一路来到亚马逊河河畔,再从这里逆流而上,返回伊基托斯。
一轮金日倒映在宽阔的河面上,两岸的雨林也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金雾中,再过一会儿,日光的颜色就会由金转红,继而沉沦在地平线底下。两栖车的尾端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激起的水波划破了金色的河面。
远远地,隐约浮现出伊基托斯城郊昏黄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