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枫叶染红如火,银杏卷黄又落,想着未来毫无盼头的日子,岚心是叹了又叹。
不知在她的第几声叹气下,杏儿终于忍无可忍:“王妃若实在坐不住,就叫上朱达出府去罢。”这样没完没了地叹下去,莫说她自个儿的心情不好,就连一屋子的丫鬟仆役也要跟着伤春悲秋掉眼泪了。
岚心却仿佛没听见,过了好半晌才看着她后知后觉回应:“嗯?你要我出去玩?”
杏儿将手中的活计放下:“正是,眼下卷眉山上的景致可好着呢,王妃不如趁今日天气晴朗去游玩一番?”
岚心却犯起懒道:“今日会不会太过仓促?”
“现下可连晌午都没到呢。”杏儿说着站了起来:“王妃若有意,我这便让人收拾收拾,不出一刻就好了。”
岚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既然时辰尚早,去就去呗。”
杏儿便让觅冬为她挑选衣服,又让觅夏吩咐厨房做些她素日里爱吃的糕点来。待一切收拾妥当,临出门时,岚心又忙道:“等等!觅夏,你去给我寻张布料来,要大一些的。”觅夏不知何意,但还是照旧取了来。岚心接过一看,浅鹅黄,倒是与这秋日相应,随即便叫上朱达,乘了马车高高兴兴出门了。
兴王爷走进寝殿竟未听见岚心的声音,一时有些不适应,抬脚往东厢房走去,见杏儿正在做绣活,四周安静极了,杏儿见他进来,忙放下手中活计朝他行礼。
兴王爷问:“王妃呢?”
杏儿低眉回道:“如今秋色正好,王妃去卷眉山游玩了。”
兴王爷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晌午出去?”
“是,王妃带了吃食,不会饿着。”。
兴王爷不再作声,只默默朝西厢房走去,常乐上前为他褪下朝服换上便衣,这时丫鬟又上来奉茶倒水。兴王爷再次抬头看了眼屋外,指节轻敲着桌面,还未坐下便又转身朝外面走去,常乐忙追上他的步伐询问:“王爷去哪?”
“卷眉山。”
两人出了内院,迎面看见梓云端着托盘往他们方向而来。岚心前脚刚走,梓云后脚就去厨房亲自下厨炖了一碗燕窝。此时见兴王爷就在眼前,她微笑着理了理鬓发,袅袅婷婷走上前请安:“王爷安好,妾身亲自为王爷炖了一碗燕窝,此时服用,最是滋补……”
“费心了。”兴王爷身影都未曾停顿,绕过她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岚心在山坡上铺了桌布,将带来的糕点水果一并放置在上面。暖阳铺洒在枯草之上,晒得人身子暖烘烘的,她吃了点东西,此刻便有些昏昏欲睡。原本这个季节人就倦懒,现下经过深秋的暖阳照耀,岚心如同猫咪一般不愿动弹,匐在草地上半憩半睡。朱达则在不远处的亭中小憩守护,以免有人惊扰。
这时山下又上来一人,朱达立马直起身子戒备张望,待看清来人,又缓缓坐了回去。
兴王爷远远便看见山坡上卧着一个少女,走近看见岚心熟睡的容颜,眉目间不经意便带了一丝暖意。他本想不惊动她坐下,可刚一坐下,岚心立刻惊醒。这样充满戒备地对视两秒之后,岚心才回过神来放松了身心问:“你怎么来了?”
兴王爷安稳坐下:“今日下朝早,回府不见你的踪影,杏儿说你在此处游玩,我便来寻你。”
岚心揉揉眼睛:“用过饭吗?”
“不曾。”
她随即指了指桌布上的吃食:“王爷先将就用些。”说完复又躺了下去。
兴王爷动也不动,看了看周围景致,秋风溶溶,暖阳烂漫,便也依着她的姿势缓缓躺了下来,两人手指不经意间碰在一起,岚心不动声色的缩回了手,兴王爷不敢再动,只好默然相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昏昏欲睡时,岚心的手又不知不觉回到原位,兴王爷睁眼看见,下意识便握住了她的纤纤细手,这一次岚心没有躲开。就着暖阳日照,两人不久便沉沉睡去。
兴王爷出了府门,梓云便悻悻而回,对着一碗凉透的燕窝发呆了整整一下午,萱妃让她来搅和兴王爷夫妇俩的一方天地,甚至连兴王妃本人都默许她可以自己去争取幸福,可到头来,在这偌大的府邸里,明眼人都知道兴王爷眼中只有王妃一人,这么多时日以来对她不闻不问,全当她不存在。她一时想不透彻,自己的坚持到底还有没有意义,哪怕有稍微一点点的回应,她或许都会坚持下去,可是面对着她的兴王爷,就像一面冰湖,泛不起波澜,吹不皱春水,让她无计可施。想到平日里的他,也深觉与自己心中描绘的他似乎大相径庭。
绿荷第三次走进来的时候,忍不住道:“姑娘,奴婢还是把这燕窝收拾了罢。”
梓云回过神来,漫不经心问:“王爷回府了吗?”
“奴婢不知。”
她默然了一会,突然站起来:“去厨房。”
绿荷忙跟在后面:“姑娘又要下厨吗?”
“不错!”
不得不说,梓云的厨艺可谓相当不错,可惜兴王爷连一口都不肯品尝。现下梓云端了松茸流羹大踏步往王爷王妃的寝殿走去,绿荷跟在后面端着托盘却一脸害怕:“姑娘还是别去了罢,万一王爷又训斥下来,姑娘不怕难堪吗?”
梓云心里冷哼一声,难堪又怎样,不时时让他们想起这院中还有她这个人,她就更没有机会了。
梓云刚踏入院子,院中洒扫的丫鬟们便立刻警惕起来,反应快的已经连忙朝寝殿跑去。梓云不禁冷笑一声,此番已然是破罐子破摔了,还能差到哪去?
上了台阶正欲走进室内,里间便走出一人来。杏儿看见她也是满脸诧异,挡在门口朝她颔首道:“梓云姑娘不知因何事到此?”
梓云满面笑容道:“当然是来给王爷王妃请安,顺便请他们尝一尝我的手艺。”说着指了指绿荷手中的托盘。
杏儿脸色沉了下来,但口吻依旧温和:“姑娘请回罢,王爷王妃不在府中。”
“哦?”梓云作势又要朝前迈步:“那妾身便把汤盅放下就走。”
杏儿万万没想到她如今脸皮也练得这般厚,忙要上前拦她,可梓云已踏进了一只脚,反应极快的她立刻扫视了一圈环境,当下就是一震。杏儿这时也顾不上礼节,连忙将她推搡出去:“姑娘若有心,把汤盅交给我们就是了,此处乃王爷王妃的寝殿,姑娘怎可不顾尊卑往里闯?”
梓云还处在刚刚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东西厢房?难道他们……
觅夏从绿荷手中一把夺过托盘,气呼呼地瞪着她:“你是傻子不成,也不拦着?”
绿荷一脸委屈:“我……”
见梓云已经转身往外走了,绿荷也不敢再说,忙也跟着退了出去。这时兴王爷和岚心刚回府,两人原本还一派温馨,笑脸相对,没想到突然迎面撞上离开的梓云。三人俱是一惊,梓云更是保持着刚刚的神情紧紧盯着两个人瞧。岚心越过她望了眼杏儿,只见杏儿微微摇了摇头。兴王爷脸色却很不好,沉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梓云连回答都忘了,直到绿荷提醒,她才朝两人行礼道:“妾身做了汤羹给王爷王妃……”
兴王爷冷冷打断:“我说了,下次不必再做了。”
绿荷早已被吓出一身冷汗,此刻搀扶着梓云,半拉半拽地带着她离开了生络殿。
他们竟然分房睡?一直以来都是分房睡?
梓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到夜半时分也无法入睡,脑子里思来想去就是这么一个念头。兴王爷与王妃成婚一年多竟从未同房,可是依着平日里的情形,王爷对王妃那般呵护,从外人来看,也没人看出什么端倪,他们究竟如何相处的?她知道兴王爷不心悦王妃……可哪怕不爱,也能做到对她百般呵护。原本她只认为自己是介入了两人的夫妻感情,但如今看来,两人既没有夫妻之实,更何谈夫妻之情呢?没想到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在兴王爷的心里占据比王妃多一分的位置。这个局,她自始至终未曾真正进入过,也不可能再得到丝毫垂怜。兴王爷从不肯碰她,是因为不爱她,而不碰阿岚,却是因为太看重她。梓云才发现两人都错了,他们雾里看花,看不清彼此的心意,心结横亘在那里始终跨不过去。兴王爷珍视阿岚,珍视到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