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盈在角落坐了没一会,巧巧便轻快地走了过来,鼻尖犹沁着汗珠,走近欲开口说话,却又连忙止住,只偷眼打量周遭。阿盈有些无奈,语气中更夹杂了些心疼,“我已屏退下人,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巧巧这才笑着大大咧咧坐下,“文修可是越长大越皮实,瞧我这满头大汗。”
阿盈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供她擦汗,又亲手给她剥了柚子解渴。
巧巧没心没肺的吃到一半才问:“怎么还专门挑了这么个位置,有什么事?”
阿盈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俞景秋说……他愿意娶你做正室夫人,这几日我也瞧过了,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要不要相处着试试?”
巧巧吐了一个核出来,面色无奈,“好哇,鸿门宴呀?”
“俞景秋各方面都不错,这么久了一直惦记你,也是很长情了,在这里可不多见。”
巧巧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可他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光凭长相就喜欢上又能坚持多久?这般就谈婚论嫁了,还不草率吗?”
阿盈急道:“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嫁给他,是让你寻个机会跟他相处段时间试试。”
巧巧问:“那你不怕别人说你我闲话?”
阿盈信心满满,“我自会安排妥当。”
巧巧又道:“可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阿盈拧着眉毛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巧巧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柚子皮,“我这百般推脱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也得我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阿盈反问:“连相处都不愿意吗?”
“不愿意。”巧巧沉默了一会又道:“我知道,你是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有了依靠傍身,只有我什么都没有,你怕我离开你就无法立足。可眼下你是太子妃,太子又敬重你,这一路顺风顺水的,没有意外的话你将来就是皇后,难道你的身边还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吗?”
阿盈愣了愣,“是容得下,可是……”
“可是你怕我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阿盈点点头。
巧巧笑了笑,“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这几个人都有你的心态,境况又是如何。或许会比现在好很多倍,可惜我们都不是豁达的人,一觉醒来,背负了不同的命运身份,走上了不同的轨迹。我体验过得到过,虽然最后失去了,可我并不后悔。现在的我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有重新的开始,或许跟你一样宠辱不惊,但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的我并不愿被推着前进。”
阿盈道:“听你说了这番话,我反而放心了。得,以后有合适的就嫁,没有喜欢的就一辈子呆在我身边,也没人敢说不是。只是错过了这个好男人,下一个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没想到巧巧淡然一笑,“那就只能说缘分未到,这个也必定不是我的命中注定。”
盛夏接近尾声,却依旧不减燥热。明柳巷里的青石板街道被人用井水冲刷过,此刻带着丝丝凉意,各家或在院中打扇乘凉,或直接铺了凉席躺在树下,吃着从井水里捞起的凉果。而一座小小院落里,万彦生独自披着薄衣,指尖冰凉,嘴唇更是没有血色,与这炎热夏季格格不入,形成了一道强烈对比。
小德子在一旁劝慰:“先生照顾身体要紧,多想无益。”
万彦生感念他的好意,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容:“我知晓的,亏你还……惦记着我。”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德子忙上前替他拍背,抬眼看了看角落里堆叠的画,影影绰绰可见是一位女子的窈窕身姿。不用猜想,小德子就明白画中人是谁。“公子可照药方按时抓药吃了?”
万彦生点了点头,眉眼俱是憔悴。
小德子叹了声气,一股豁出去的样子,“公子,要不你再写一封信,我帮你带进宫去亲自交给巧巧姑娘。”
万彦生闻言心中愈痛,良久才道:“不必了,已……写了几个月的书信,若是有心,也该有所回应了,哪怕是……朝我发顿火,打骂也好,可是便如无底洞,投进去……就已了无声息。再说……”他顿了顿,又道:“俞景秋的确是难得的英才新贵,如今他又肯娶巧巧为正房夫人,跟着他,总比跟着我好。”
听完这席话,小德子只想将自己的嘴狠狠敲打两下,早知道他还这般惦记,就不该一踏进房门便与他说了此事,瞧着万先生面上无事,实际上听完这个消息以后他连笔都握不住了。
万彦生抬眼看了看小德子,见他一副懊悔模样,笑说:“宫中……诸事繁多,你自个儿的事都有操不完的心,如今还有心思来关切我,我已很是感激了。你出宫采买耽误甚久,该回去了。”
小德子这才扭头去看窗外,果然见天已渐黑,只好朝他作了一揖:“先生保重身体,我先回了。”
万彦生抬头望他,温和道:“去吧。”
小德子打着灯笼出了院门,待拐弯不见那抹光亮后,万彦生才将手中的笔无力搁下,独自一人走至院中,仰头看着空中一轮皎洁明月,沐浴在这月色之下,更叫人清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竟无一丝热气。是啊,巧巧那样利落洒脱的性子,嫁给俞公子比跟着他不知强上多少倍,最起码不用耐心着等他断断续续说完一句话,她那样好动喜言的模样,却总是要等他把话说完才肯再说,从不会打断他说的每一句话。她明媚、耀眼,虽时而莽撞,可为人直爽,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绝不会藏着掖着。与她在一起的日子里,总是随心顺和的。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这般贪恋那段时光。他们之间的缘分原本就是他奢望来的,如今已彻底成了过去,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抓着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