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心有段时间很喜欢来一家小酒楼吃饭,因为经常有个老伯带着他的孙女在此卖唱。出于同情和对他们曲子的喜欢,岚心每次来了都会点上两首曲子,听敏儿用吴侬软语唱着江南小调,是岚心吃饭时最喜欢的事情,每次听完曲子她都会额外多给他们一些碎银子。
这日,岚心和朱达又照旧点了些吃食坐下,朱达怎么也不肯同她一桌吃饭,所以她只好每次都打包带走一些新鲜的,有的分给房里的丫头,有的分给朱达,但每次给兴王爷送的东西,岚心却很是伤脑筋,生怕他瞧不上,最后想破脑筋也没辙,只好自己喜欢什么带什么,没多久,兴王爷的房里就堆满了她从外面搜罗来的稀奇玩意儿。
这次来得晚,秋老伯和敏儿已在别人的桌子先唱了。见她来了,敏儿红着脸朝她微笑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岚心也不急,自顾自地吃着。
二楼作为雅间一直较为清净,不似一楼人多眼杂语不休,众人在楼上正听的愉悦,不知打哪来了一群打扮富贵的公子哥上了二楼,领头的那个容颜俊美,眉梢眼角透露着高傲不羁,一派的风流倜傥,光论样貌身姿也是不比兴王爷差多少的,只不过兴王爷是冰清玉粹的,这人却是一身的桀骜不驯。
那人上楼后先是四下扫了眼,看见朱达微微一怔,再看看桌前正在吃东西的岚心,不禁多扫了她两眼。朱达身子一晃,岚心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那人身后的绿袍公子哥自上楼嘴就没停过:“说好去玉宴楼,怎么偏被带到这旮旯了?”
旁边的人一脸不耐道:“追着那小叫花子喊打一路,本公子肚子早就饿了,也撑不到那去。”说罢对领头的俊美男子谄笑道:“就是委屈四爷了。”
先前说话的绿袍郎对着正在弹唱的敏儿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有何委屈,美人佳肴在,何处不风流?”
一众人附和笑应。
岚心打心眼不喜欢这种纨绔子弟,尤其是色心泛滥的纨绔子弟。
可偏有不嫌事大的人将眼瞅到了岚心身上,在人堆里打趣道:“都说这皇城里富丽繁华,处处奇珍异景,才子佳人更是数不胜数,今日看来果真不错,连这一处小小酒楼也能看见不输外坊的柔美儿郎。”声音嘈杂,丝毫没有放低。
其他人皆侧目看了眼岚心,“看来珩二少没少在外坊快活?”绿袍男子笑得更加狂妄,对楼下喝道:“小二,还不上酒!”
朱达脸色不是很好看,岚心朝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没事。她可不想在外面惹是生非失去自己唯一的自由。
敏儿那桌已经唱完了曲儿,她转而笑意盈盈地往岚心这桌走来,秋伯对着她作了一揖:“兰公子好,今日想听什么曲儿?”
岚心还未回答,就听隔壁桌子上的公子哥叫嚷开了:“老头,快把琴案拿来,叫小娘子过来给爷儿们唱几首!”
秋伯正要说话,岚心忙按住了他微微一笑:“不妨事,你带着敏儿过去吧,我这不急。”
秋伯颔了颔首,只好带着敏儿走了过去问:“几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那人道:“能唱的我浑身酥麻就唱什么!”说罢几人都放肆大笑,只有领头的男子一直把玩着酒杯没有说话。
敏儿他们显然是看惯了这类公子哥,只见她姿态仍然高雅,对着他们福了一福:“那小女子便献丑了。”说完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手抚琵琶琴弦,缓慢而动听的曲子跃然口中,声线优美纯净,与这类人龌龊的形态对比下,敏儿更显得那般高洁不染。
绿袍男子听了一会不耐烦的打断:“小娘子坐过来些,小爷我可有些听不清。”
另外几个只是捧哏一样随声附和。
见敏儿没什么反应,有人更是色胆包天,直接上去就抓住了敏儿的手朝桌前拉,敏儿吓了一跳忙往后躲,秋伯也急了:“几位爷莫动怒,小女唱的令几位爷不满意,以后我们不再来唱就是了。”秋伯已是拿今后的生计做抵押了。
饶是如此,几个人还是不依不饶:“不过是个卖艺的,陪爷几个喝杯酒不比你们一整天卖艺得来的银子多?”说罢往桌上直接扔了一袋银子,作势就要用强。
岚心忍无可忍,跳起就是一声怒吼:“放开她!”朱达立马站在了她身后,一股子蓄势待发的味道。
那几个人被喝的愣住,看了看她身后的朱达,不免也有些紧张,绿袍男子见他们犯怂,逞起威风不怕死的叫嚣:“哪来的小赤佬,还不快快滚回你的娘胎里造化,小心我……”只可惜他话未说完,朱达就抄起花盆中的石子,手指飞速一顶朝那人的嘴巴打去。只见那人捂着嘴痛的嗷嗷直叫,嘴上满是血迹:“我的牙,我的牙!”
岚心惊的嘴巴都合不拢回头看了朱达一眼,眼里满是钦佩。若不是亲眼看见,她断不会相信古人竟能有这等的功夫!
其他几人见状,纷纷叫上了随侍的家丁作势要打,敏儿和秋伯连忙退到岚心身后,这时双方皆起身对峙,只要有人出了头,只怕就要闹得血雨腥风。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下,坐着的领头男子才徐徐起身,并未理被打的人,只是朝岚心作了个揖,嘴角晕开一抹笑:“是我们失礼在先,公子莫要见怪。”
岚心依旧戒备地盯着他,未发一言。
男子回头轻蔑的扫了一眼地上打滚的人说:“李二郎,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喜欢在外采撷?”
李二郎更是愣住了,没想到四爷非但没有帮他还反过来数落他,他急得想分辨,却又疼的说不出话,也因忌讳四爷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只好恨恨地瞪着岚心。
其中一个公子哥正吓的腿脚发软,见四爷都对岚心客气有礼,知道是不好惹的,虽摸不清身份,但避其锋芒总是没错了,于是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误会一场。李二郎,你就别犯倔了,还是去看大夫要紧。”
李二郎复又抬头看了看四爷,见他嘴角仍旧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嘲笑,但又不辨喜怒,只是眼神冷厉,于是不敢多言,慌忙跟着其他人下楼离去。
四爷看他们走远了,回头对着岚心邪邪一笑:“后会有期。”说完复又挑眉看了岚心两眼才阔步离去。
岚心静了静神,回头见敏儿吓的不轻,秋伯更是抖如筛糠。她将刚刚拉扯中洒出来的碎银子重新给他们拾掇好放回去,道:“拿着银子快走吧。”询问地看了看朱达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岚心又说:“离开京城。”
敏儿猛然抬头,眼中不禁泛起泪光,“为何?”
岚心明白,今日闹这一出,她身份尊贵,无人敢对她怎样,但是秋伯和敏儿无依无靠,只怕被缠上就永无宁日。
秋伯明白过来叹道:“西城呆不了,那我们去东城呢?”
岚心摇摇头:“京都城里哪家酒楼不是这些公子哥儿的消遣之地?只要你们呆在京中一日,总会遇到的。”
敏儿却还有些不舍:“我和爷爷好不容易来到京城扎稳脚跟,却又……”话未说完便呜咽着哭了起来。
岚心将钱袋中的银子全都掏了出来,又摘下了发冠上的碧玉递给她:“这块玉足够让你们在京外乡下购置一座屋舍了,剩下的钱你们自己找个活计谋生,别再回到京城了。”
秋伯感激地屈膝跪下,对她连连磕头道谢,敏儿虽有不舍,却也只能如此。回头脉脉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搀着秋伯走了。
经过这么一闹,岚心心思全无,只好跟着朱达打道回府。路上始终压不住好奇问道:“那个四爷究竟是什么人?”
朱达淡淡道:“他是当朝皇帝的四皇子,也就是四王爷贺长明。”
岚心惊讶道:“他认识你吗?”
“当值时见过,只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小人。”
岚心回忆起贺长明见到朱达时的神情,心想他恐怕是记得的。那他回去稍一打听,不就猜出自己是谁了?这人表面上看起来狂傲不羁,可实则却像只老狐狸,他肯定隐约有所察觉,所以才突然对她客气有礼。之前李二郎欺负敏儿的时候,他明明就可以出声制止,也不至于让敏儿他们离开讨生活的地方,可他却没有这么做。这个人外在是一副面孔,内心却是另一副模样,绝对是个不好招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