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梦境里苏醒的时候手捧一大束野花,娇艳欲滴。族民们每人送她一束花,便消失不见了,于是她捧着一大束企盼与希望归来,回到她眷念的人间。
醒来的时候,手里不是花,是另一只手。她心里慌乱无措,对于他的示好与关切感到紧张,不知应该如何回应。她大概,没办法去好好爱一个人。她所表露的感情并不是爱,被混淆的感情总是说不明白的。
“很奇怪,本来有邪祟闯入结界,我用幻术勉强抵挡着,数量太多,又要护着这边,便有点担心你醒不过来怎么办,但后来便又涌入一股力量,竟然修复了,不过这股力量越来越微弱,就快消逝殆尽了。鬼噬邪祟也被引到其他地方去,我们这里倒相对安全起来。”
是巫祈族族民残存的魂灵在保护她,他们给她做了最后的告别。
“我知道。”她心里百感交集,“我们还是先去找日晤大人吧。”
“日晤?应该是大爷说的另一位在这地底的远古神明,你们有着某种关联。”
“嗯。你随我的指示走就好,我越靠近那股力量,身体就越发不适,所以能感受到。尽快吧......你 ,还好吗,背还疼不疼,胳膊呢?”
际水看见启然之因抱起她时用力,肩膀上的伤口又出了血。
她心里微微颤动,不知说什么好。
际水的此去经年直白却不洒脱,年少时也能在为见她人的谣言中听得一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她自以为夸赞,也曾洋洋得意,自命不凡。可她的确不凡也不甘,最后不得不甘,把所有舍不得的、放不下的都忘了,把最不值得记住的牢牢记在心窝子里,日夜在偶尔触及的伤口上浇上烈酒,醉在自缚的幻境中,太过清楚分辨现实和自由,便终日郁郁寡欢,神态忧愁。
她未在战场上打过一场败仗,却是被自己困住,在虚幻里沉沦。
有人偏偏就是要提醒她,她不配日月光华。可配不配,哪里由得蝼蚁定夺?
“你累了就闭上眼睛,告诉我方向就好,别想其他事。放宽心,都会好起来的。”
“好。”
荒唐。她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朦胧中她听见微弱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际水。”她听见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呼唤。她用神力应答。“在......”启然之能听见她的声音,但听不见隐晦的暗示和召唤。于是他跟着际水的指示走。
启然之站定在一堵墙前,墙上一层墙皮已经脱落,露出或红色或灰色的砖块,上面覆着一斑斑点点的霉块,形状丑陋狰狞,像极了森森白骨。
如果是古代帝王陵墓,还会有不少陪葬的宫人和珍宝,而这里也藏着星启学院最大的秘密。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目的如何他不得而知。他甚至因为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而呼吸不畅,脚下沉重,再难迈出一步,际水环着他半边肩膀,身体微微颤抖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际水额上一层薄汗,手脚冰冷。启然之把她抱得更紧一些,怕会不小心脱力会摔了她,他感受到际水的神识开始混乱,对他再无指示,前面的墙是死路,也是唯一一条可能的活路,她所想要的答案离这堵墙不远,或者就在墙后。
他本想放下际水,好用“影”来撞开这可能存在的门,但际水紧紧抓着他,身体紧绷着,像是忌惮着什么东西,喉咙里发出一串串似乎咒语的低鸣。际水陷入了某种梦魇的状态,他正踌躇不定,又觉得形势危机,突然眼前一黑,那墙上竟渐渐裂开一道缝隙,缝隙慢慢变大,直到轰然倒塌,他连用身体护住际水。
这......
他的心砰砰直跳。
墙后是一面玻璃,而那玻璃也渐渐破碎了。隔着灰尘他看见一位身着白袍的男人,戴着一副银质眼镜,弓着腰,正专心翻看石桌上的书,那书破旧残缺,看起来笨重古老。那男人身后是一副木棺,一段白色锦缎从木棺中掉落,上面滚落数十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皆是流光溢彩,不甚华丽。除了木棺作床榻,这里的摆设和寻常百姓家并无太大差别。
启然之静静注视着那男人,际水轻咳几声,前额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体温一点点变高,启然之贴着她,隔着肌肤的衬衫上混着细汗,不知是谁的。
那男人皱着眉头,正在书中仔细寻找什么重要信息,一时心猿意马,草草浏览着。直到启然之见他目光微动,手中动作一滞,勾唇一笑,才缓缓起身,打量着碎玻璃之外的人。
启然之阴沉着脸,不觉后退了两步,保持着一种警惕敌对的姿势,直直盯着那男人。日晤......和际水真是像极了,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启然之眼中神色变幻莫测,只觉与男人对视的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差点以为他眼花了。
男人冲他笑了笑,向他招手,示意启然之过来。
“把她放到这里来。”日晤卷书指指木棺,启然之向他走过去,轻轻把际水放在精美的绸缎上,几颗珠子从脚边滚落,他连把它们踢到一边,害怕际水随后起身会不小心踩到。
日晤含笑打量着昏迷中的际水,也不知说给谁听,“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启然之心中疑惑,“请问您和她的关系是......”
日晤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怎么说呢......姑且她算作我的一部分......你若是把我理解为际水的父亲也未尝不可。”
父亲?他听闻际水一代的神明都诞生于荷花池,不曾有生父生母之说。这是怎么回事......
日晤见他出神,便接着解释道:“你若是再年长些或许听说过我。那位天界之主,日初,是我的兄长。他为了让我的神识重聚,能够再度苏醒,把我仅存的一部分魂灵存于荷花池中,受日月滋养,渐渐际水便诞生了。而我受损的肉体便封印在这上古留存的木棺中,我长眠于星启学院的地底,那些神明献祭的灵魂便滋补着这座古墓。”
“违天道而行。”启然之认真说道,微微眯着眼睛。
“你说的没错。”日晤俯身观察际水的脸色,手指在木棺上有节奏地敲打着,那双手白皙骨感,指节修长,透着病态的寒气。启然之这才注意到日晤的体温极低,整间屋子都散播着这种阴森的冷气,他的唇色也淡得几乎发白,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也是,看他模样应是才恢复意识不久,何况在这地狱一般的地方,生龙活虎的状态反而可笑。
日晤俯身久了,原想起身,却觉手脚乏力,干脆就伏在木棺旁,懒懒地撑着下巴同启然之说话。启然之盯着他手上的动作,日晤接着说道:“兄长太执着了,我本来就不想活,却非要让我活。不过如果不是他违背天道,际水也不会出生。”
“可他后来害了许多神明的性命......他们没有罪,不该死。”启然之攥紧拳头,死死盯住日晤。
日晤闻言微微一笑。启然之眼神变得尖锐,抓狂一般冲到日晤面前,他抓住日晤的手腕,果然体温低得吓人,他像是抓住了一块滑溜溜的冰块。启然之眼里布满红血丝,他一直保持神经紧绷的状态,从际水失控后未曾合眼,郁积于心中已久的愤怒和不满夺眶而出,他把日晤从地上攥起来,紧握住的不安分的手终于如同死鱼不再挣扎。日晤从这青年眼里看到狠戾和残暴,这可在他所了解的信息范围之外。
启然之用几乎是闷哼的声音警告他:“你在做什么?想催眠我还是际水?不管你是谁,都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日晤先前手指敲击木棺的节奏,连起来便是一段催眠的调子,启然之向来谨慎,便时时注意着他的手。他哪敢放松警惕,不知道什么时候假装善心的人要插他一刀。他曾经认为就算日初再过分也不会伤害际水,但事实摆在他面前,这位所谓仁慈正义的父神也不过戴着假惺惺的面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是欺骗牺牲身边人也在所不惜。
又怎么知道日晤.......没有别的心思。
“好了,不开玩笑了。”日晤叹了口气。他这幅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让启然之很暴躁,际水尚且还昏迷不醒,这位身份不明的日晤又不知是否怀揣着阴谋诡计,他真是草木皆兵。
“我想帮你们。”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果你还想要际水醒过来的话。况且我现在神力不可能恢复,连你也打不过,对你而言应该没有太大威胁吧。”
启然之松开手。“际水看起来很难受,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小时左右。”
启然之等不了了,“那那些学生怎么办?我们到现在都找不到他们!现在情况紧急,还能干等下去吗?许子临简直是疯了!一群疯子。”此前他尚能恭恭敬敬对待许子临,但到了如今的地步,真是要闹得你死我活吗?
“你大可放心,许子临暂且不会对那些学生做什么,不过.......他明明知道我已经醒了,却没告诉日初,这倒是件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