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在他耳边轻语。
秘密如毒药一般深入血液,他陷入混沌,再也无法醒来。
“际水?际水?醒醒。”
“怎么了?”
“学校出事了。A班学生都不见了。”
“什么?!”
晚风吹,凄凉的哭声环绕。
他们在无意识的睡眠中走到大礼堂,礼堂里诡异轻盈的歌声四面环绕,他们僵硬且安静地坐在檀木椅上。请接受神的洗礼,这是神明对你们的祝福,神统治下的人们啊,你们要对神的一切安排感到至高无上的荣幸,你们要伸出双手迎接即将降临的一切。礼堂下无数个上古魂灵在嘶吼,它们漆黑空洞的大嘴里咀嚼着生灵活气,这些被指引到此处的三界生灵啊,皆是上古神明私欲下的不幸祭品。
“什么意思?失踪?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道,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之后我就立马来找你了。”
“那你为什么没事?为什么他们不见了?”
“不知道......”
“先找到人再说!”
什么意思......际水的心狂跳,仿若快要窒息一般。密室里的碎片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闯进来了!这人对星启学院很熟悉,对她的学生很熟悉,对密室也熟悉。她甚至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圈套之中。
“启然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推开教室大门,里面没有学生踪影,课本还凌乱摆放在桌上,窗外的风撩动书页,有节奏的声音在纸张中碰撞,她想起被沙尘暴席卷的街市,杂乱商品摔坏在地上,破碎的簪子滚落在泥里,满地灰尘吞噬烟火气息,狼狈的残籍泛着酸苦之气。她看见树叶撩起风,风中空空如也。教室里的椅子横七竖八地倒着。
他们曾经在这里早读,夜风与晨风交织,星星没有眼睛。阳光无法投射,地下室的窗子连接着地面以上的景色。
“他们人呢?!宿舍区见不到人,教室里也没有!来来回回跑了三趟,还能到哪里去?!”
他们在星启学院失踪,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脏急促地跳动,耳边尽是呼呼凤鸣一般,她难以呼吸,握紧的拳头砸在倚靠的门沿上,凹陷的门沿上她的手通红,玻璃划开的伤口流着血。她觉双脚瘫软,便后背靠在门上,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启然之想过来扶着她,被她一把推开。
“别过来。”际水双眼发红,额上青筋暴露。
先等等......为什么会这样......
在这样的关头,拿走灵魂碎片无异于纵容鬼噬作乱,星启学院都将要陷入无可复加的浩大灾难中,当神明的力量受损时,就会失去民众的信任。为什么......是在这样的关头?
祭......祀?
“校长!”
际水直视校长的眼睛,片刻不离。他还是如以往一样带着银丝框的眼镜,一身黑西装,一副正义凛然的正派模样,俊朗挺拔,斯文儒雅。倘若不了解的人见了也仅会认为这是一位外形突出的高管,是妥妥的上班族,仅此而已。际水这几万年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每每都觉得这位大人的秘书、从小对她无比关照的神明英俊又有能力,敬他如同日初大人,不敢多加逾矩,耐心接受他的每条建议。可她现在看来,她所信任之人的眼里竟有这样阴鹜的神色,她看不透说不出,心被揪着一般紧张疼痛。
“校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学生呢?!”她几近咬牙切齿,死死盯着校长,锁住他有意识逃离的目光。“您何必有慌张之色,莫非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何曾要您欠我什么?我只想知道,我的学生去哪里了!”
“际水。”校长站在楼道的走廊里,放下手中一直提着的公文包,嘴角勾了勾,他脱下手套,按住扶梯,那笑真令人瘆得慌,好一个伪君子做派!她觉得天气冷到了极点,脚下像踩着冰,寒气直逼骨髓。他曾经这样对她笑过吗?校长曾神色凝重地告诉她,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让她不要因此记恨大人。她自知要懂事识趣,不能无理取闹,因而处处忍耐退却,不与大人身边的同龄孩子正面发生冲突,她不嫉妒也不哭闹,是大人教导她,想要取得自己应得的东西,就必须努力争取,以光明正大的手段获得。
而今呢?他们一次又一次犯错。
“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际水看见校长出现在教室门外,她紧急召来校长的时候他分明有些犹豫。知晓密室的除了启然之就只有校长了!他什么都知道!活人祭祀......也只有他想的出来了......他不能那么做......
“际水,你该回去了。不要待在这里了,你醒来,都会忘了的。听话。”校长扶了扶眼镜,修长手指遮住一只眼睛,他打量着一旁的启然之,而后对着际水笑得温和,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听话?听什么话?是要她放弃一切,真正当一个彻彻底底的逃兵吗?!
闭上眼睛,发生的事照样会发生。
“滚!”她觉得脑内轰鸣般巨响。手中幻化出一把锋利的长剑,剑穗在风中摇摆,她的衣角张扬,周遭涌起一阵狂风,扬起的黄沙环绕着她,而她出在中心,环形的风沙笼罩住被她幻术震开的门沿,墙壁被侵蚀残缺,她额前的短发凌乱,拍打着发红的双颊,琥珀色的眼瞳颜色变幻莫测,上挑的眉毛透着一股一股漫出的阴森的戾气。
启然之听到风驰电掣的巨响,教室内的桌椅不受控制地撞至墙壁,骨折般散架,残肢断臂堆积在角落,哗啦啦的声音辨不清是木质桌椅断裂的频率还是窗外灾难的前兆,无人看管的书如同横冲直撞的巨鸟乱飞,自爆在空中的鸟在哀鸣,疯狂的纸张碎片割破了他的脸。际水手里紧握的长剑闪着光,划卡的地板上裂痕触目惊心,他害怕她会再一次失控。
他无法靠近。
“你要去哪?!听话!跟我回神界!”
际水的剑落下,刺眼的白光爆开,剑刃冒着火光。校长抬手接住,用力往外一撇,松开手时那剑身已经化为白沫。
“别拦我,告诉我他们在哪?!”
礼堂!一定是礼堂对不对!
她知道的,她不能再犯错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犯错。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外面下着大暴雨,几棵千年老树被雷电击中,轰然倒地,地上被砸出的树形的坑泥水浸漫,花草的汁水冒着冷气。她记得她曾经手里握着白曳剑,剑刃上的鲜血染红了泥土,她的战神盔甲闪着冷光,冷得要让她浑身发颤。那天天空澄澈得与镜子无异,她惊觉这面镜子下她无处躲藏,而自己的容貌是多么丑陋,狰狞的五官令她作呕。她挥起剑砍向知介花园那棵梅子树,树上的剑痕一道道加深,青梅落地,远处哀戚。她一定像个怪物一样面目狰狞。经历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手中粘稠的红色液体沾染在地上的青梅上,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她强忍着恶心......往后多年都被愧疚感折磨,极度厌恶自己。
那时她告诉自己,如果时间回到过去,她会毫不犹豫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而她决定不了过去,只能改变还未成定局的事。她希望自己不后悔。
暴雨里有钟声。震荡在整个学院里,而无人声无虫兽,空灵绝响。隔着遥远的雨帘。
她被绊倒在地,手上的伤口掩在砂砾上,雨水与血水混合,被泥土的颜色搅和冲走,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她好像变得浑身僵硬 ,无法动弹,两条腿被冰冻般难以弯曲直立。每一寸肌肤都被雨水浸湿,贴着的衣服映出她的伤痕。
视力似乎在急速下降......她的眼睛里流出血水,眼前模糊一片,睁大的双眼里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眼瞳变得浑浊......白色衬衫上满是污泥,脸上贴着湿透的短发,她好像哭了,好像失去了感觉,她无法感知自己是否流泪,她不知道打在她身上的雨水凉不凉,她失去疼痛感,视觉和嗅觉都成了幻觉,一切都是错觉。
喉咙里像是堵住了腥味的血块,耳边的钟声忽远忽近,她听见祈祷的声音,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际水爬起来,膝盖撞在石块上,小腿划开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脚踝一直到膝盖。不过没关系,她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她不会疼。她依稀随着钟声的方向走走停停,两条腿仿佛都不受控制,她又拿开一把长剑作为支撑,艰难地向前移动。
有人在叫她,听得不太分明。她只是往前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是......她在做什么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