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高处，有人想拉我沉沦，我威胁他们的地位，我便弃了这高山，俯仰之下，卧至山底。看我腐朽看我落败，是不是会很有成就感......”际水声音里勉强的笑意，启然之听出悲凉意味。他轻轻拍打她的背，抚慰她冷静下来。
启然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不怪我啊......
启然之笑了，“他们都说南王镇主冷静理智，冷漠无情，可又有人说她高傲自大，你现在如此却是敏感多情，神活万年，性格也会有所变化。如果不曾有万年的变故，我可能也是没心没肺的人，天天跟着你。可是一切都过去了，我只是想知道我父母是否安在，我想找到他们，救回他们，而不是沉浸在痛苦里。你懂吗，际水？”
荒芜的湖边没有风景，他的手臂是酸的，有光的时候芦苇的轮廓变得清晰，所有不幸和幸运的过去造就了现在。他拥抱了他曾经只能隔着众神遥望着的神明，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能听见她的心跳。你也曾是我遥不可及的人啊。我的执念。
这样优秀的神明，夜夜自责愧疚，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剑好像插进自己的身体，血从剑柄流下，她后来害怕看见这样的情景，她好怕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酒对于神明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逃避过去，她想藏起来，在世界之外，她在梦里，眼睁睁看着失控的自己如何发狂，如何杀戮，一刀一刀全剜着她的心，她无法动弹，失声呐喊，直至再也发不出声音，后来她被万夫所指，被世人唾骂，所有人对她失望，没有人爱她。他们捧她入高堂，又要摔她入地狱。她在绝望中死去......从梦里惊醒之时，她无比庆幸这只是个梦。
还好只是个梦。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万年前的宴席之中有一场杀戮，而她就是执剑的那位神明，会不会所有人都离她而去。会不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大人说，你永远也不能说出去，不然会给神界带来巨大的麻烦。
可大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要把他们残存的灵魂禁锢在星启学院呢？为什么会有鬼噬这种东西存在？
所有事都在一遍遍提醒她，她背负的是什么罪恶，她罪不可赦。
“对不起。”启然之看她难受心里也跟着难过，自己真的......他不知道际水一直以来这么痛苦。际水说她在学校做过好几个梦，都是与她相同样貌的人偶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缘由，他抱紧际水不说话，听见她几近哽咽的声音，心好像要被凌迟处死，他责怪自己鲁莽，怪自己冷漠，他明明知道际水在这个梦里会难过，他还是那么做了。那个梦受他所做的人偶影响，他带回际水一缕青丝缀于人偶发中，于是那人偶沾染灵气，有与际水相同的一部分记忆，他利用了际水的恐惧，想逼她在极度悲戚中说出真相。
他爱慕际水，可他也想要答案，原来自己这么绝情，能心甘情愿让她痛苦。
这些，际水都知道了。从她看见那人偶开始，她就明白了，只是她不想戳破这些，她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她假装启然之一直都只是单纯崇拜她，假装她很好很快乐。
启然之啊，为什么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你，却还是告诉你这些连自己都不愿意回想的事了呢。我哪里有那么可怜，我再不济，也是南王镇主啊，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啊，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如今，我又怎么会需要你的关心？
连世界都变成草灰色，绿色的湖水水波荡漾，一圈一圈的水纹，一阵一阵的风吹。
“我们回学校，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天气可真冷啊。这里他好久没来过了。际水不知道，原来三界之中还有这样的地方，肮脏嘈杂，蛮不讲理，没有人性，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世间许多旮旯犄角，藏污纳垢，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而启然之是神，那些地方从来没有神明去过，那些生活在底层、在夹缝中生存的人，是被神明抛弃的可怜虫罢了。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因为没有与外界的对比，他们以为所有人的生活都与他们相似。
要是有人伸出手想带他们去看外面的世界，他们也可能会觉得别人不怀好意，有意图之，肯定如此吧，外面的人会抢走一切，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难道外面的人就有公平，就讲理了吗？对哦，好奇怪，人为什么要讲理呢，大家不都就这样生活的吗？
就这样吧。
这晚际水睡得安慰，没有梦。启然之趴在她的床边，守了她整整一天。等第二天天明，际水醒来，他就默默回去了。
很多时候在这里的日子对她来说都是煎熬，星启学院的地底下皆是亡灵，是死在她剑下的神明。很多晚上她都会做噩梦。
际水进了密室，把柒柏冬给她的冷蓝珠放在碎片之间，加快净化......那它们就能尽快融合，修复封印，鬼噬就能够重新被封锁。好在现在学校内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异样，她收集碎片的时间不算太长，也是幸好及时集齐了这零散的碎片。
柒柏冬......巫祈族......
她正想着，视频消息里易风不住地叫她。
“怎么了？”
“这边出事了......人族之中的内斗，反叛，是反叛势力中有一些分歧......暴动开始的前兆，死伤了一些人，很严重，在街市有人起义，混乱中有人持枪，那里人员已经疏散，后续处理还在继续，我心里总是隐隐不安......日初有给你新的安排吗？这事，他不派人管管？现在神界对三界真是管的越来越松了。”
“你先帮忙看看吧，这边是专门有神明看管的，大人不会管的......也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他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工作，我之后联系看管这边的神明问问，让他多注意......”
“际水。”易风托腮，一脸忧虑。他正准备出席一个活动，穿着黑西装，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你瘦了啊，这么憔悴。是不是又开始整天整天地做噩梦了？你有事别总憋在心里。别太累了，就算是神也不是永动机啊，对不对？”
“对对对，真肉麻，咦惹......”际水摆摆手，一脸嫌弃，又低着头，眨眨眼睛，才抬头看他，“感觉还行，如果一切顺利和平就好了。有时候真感觉自己没地方去......哈哈哈哈，我说这些干嘛，我好着呢，就你瞎操心。”
易风知道她总是把事藏在心里，她害怕的东西，逼着她去面对，这简直受刑一般。星启学院便是地上是学校，地下是地狱，她或许胡思乱想过很多次，也一次次失眠。际水真的变了很多，有时候他觉得她简直称得上阴郁。
际水总和他说这些都很正常，无论人神都会变，性格当然也变化，她说的时候喝了酒，说她曾经遇到过一个小男孩，那个孩子说她的梅子酒好喝，还听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可从宴席之后，那孩子就不见了，她多希望这些都是假的，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说那孩子一定还活着，不是还好好的吗，是务笛呀，可是务笛为什么总是不承认呢。
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易风接过云厉递过来的热咖啡，喝了两口，天气可真冷，热气上腾，他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白色的水雾。际水还是笑，她说，你看起来真傻，你除了脸好看就没什么优点了。是吗，多损啊，我在粉丝那里可是个宝呢。易风也笑，眼睛眯得弯弯的。
际水想看他的新剧了，这样能够转移注意力对吧，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她最难过的时候，是易风和务笛陪她走过来的。她都记得。
这么久，也该放下了。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易风说，说她找到当年那个孩子了，那个孩子就是启然之。也许不说也好，启然之一直会是妖族少年启然之，是交接者启然之。大人怎么会没看出来他是神呢，明明是他也没有想要揭穿，还故意把他安排到自己的身边来。大人到底在想什么，这些都如谜团一般。
大人总是自以为对她好，可是到头来她感受到压力、痛苦。
不想了不想了，她关掉与易风的视频通话，一头倒在床上，好累啊。比在神界的时候还要累。明明工作量不大，可她总是会觉得几乎精疲力竭。浑身瘫软如同没有骨架一般。自来学校以后，她认识了很多人，她的学生、后花园的大爷、白栗......时间可过得真快。
好像经历了许多事，而那些事一晃而过，只是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梦里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想要改变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