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小孩子?”客立堇问她。
“不喜欢。”
“你真奇怪。”
“不奇怪怎么当你们班主任?”
“小孩子很讨厌,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所以你很喜欢我们。”
“没有......你。”
“际水你一点也不可爱。”
“叫老师。”
“际水。”
“老师。”
“际水。”
际水有些暴躁地整理着桌面上的纸质资料,一张张覆盖了大半个办公桌,凌乱地堆着。客立堇侧着半身紧紧挨着桌子,边搭话边帮着整理。抓了一堆纸,两手拿着竖在桌上,轻轻抖着,一只手附在纸上方。里面有张纸总也对不齐,露出皱巴巴的一角,客立堇停下来,抽出那张纸,是一张学生信息资料的表格,照片被撕下来过,姓名也被模糊了,几乎重要资料都被刻意抹去了。际水正铺平面前的纸张,并未注意到客立堇表情变化。
他用异能还原那些被掩盖的文字,只见得姓名栏中的“成冰”二字,看起来是个女孩的资料,那张照片没办法复原,他也不明白这份信息被隐藏,欲盖弥彰,反而有些过于刻意,像是故意引导他去注意似的。
或者说,是为了引起际水的注意。
“班上怎么回事?上次义莱没有参加考核,他是不是擅自与家中联系过了?这是违反合约,他知道吗?”际水低着头,问客立堇。客立堇盯着手上的纸张出神,钝钝地应了一声,又往际水那边看了一眼,才慢悠悠答道:“估摸着已经向班长请假了,班长没上报可能是忘了,但以他的记性来说不该忘记,大忙人喏。”
“你讲话有点阴阳怪气。”
“没......吧?”
客立堇说着把那张资料信息的单子递给她,际水余光瞟到,也无暇停下来,顺手接了。
“你看看这个。”
“照片呢?成冰?我没见过这个名字?揉成这样......”
客立堇继续做手上的动作,把纸张一张张沿着边缘线叠好,“不知道,刚刚看到的时候就这样了,重要信息都被涂上了,我复原了一下才勉强看到这些......这些资料,是班长送过来的?”
“是。”
“哦?”客立堇笑得有些意味不明,直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抹平那些褶皱。“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老师。”
际水抬头看他,客立堇转头出去,掩上门。现在学生都有自己心事了啊,“老师”这一声倒显得不合时宜了。
她把手上皱起的纸张放在一旁,低头拿起另一张。“客立堇,成冰。”资料信息里地址一栏,相同的文字,他们住在同一座城市。
客立堇没心没肺的样子,怎么会好好掩藏情绪?这个叫“成冰”的学生,他到底认不认识?谁会故意隐藏信息?完全没有理由,她用校长的系统也能查到这些信息。
是启然之吗?
她没有追根溯源的习惯,倘若与她没什么关系,细细去纠结一些事是十分耗力的。她向来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事。
“太过冷淡不招人喜欢哦......太过冷淡不招人喜欢......”不知道怎么这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客立堇喜欢对她说这样的话。但是她想,我何必需要别人去喜欢?大家喜欢一点有意义的事物更好,执着没有意义的东西最终会落得空荡荡,无所依。
她想起来一个月之后会有场花会,持续半个月,有不少大家族聚会,参加活动,还要为几个神族管理的职位进行选拔,参与选拔的参赛者以青年为主。虽说这些职位在神界只是最低阶的层次,工作琐碎而较为辛苦,但面向三族的试炼,能谋得跨阶级的官职怎么说也是很光荣的事,能被后辈称赞,成为一代模范。在普通学校里,取得如此成绩,也算得风云人物。因此每次大会参赛人数一次比一次多,每次得以见新面孔,或是前几年见过的。但并非每个家族都会想着如此费力去达到个难以实现的目标,不争不抢也算免去不必要的针对,他们只是去看试炼过程,遇到精彩的地方也会小声发表自己的看法。
启然之告诉她,他曾经很多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就会离开,自己主动退赛。那是大家族之间的比试,他在中间不过无名小卒,没有人愿意为他喝彩,不管他是否有站到最后的实力。那些观众碍于复杂的利益关系,巴结奉承的总是那些有名望家族之子,称赞的话语虽有些违心,但也是十分自然地脱口而出了,听来还颇有文采。这样的话动听悦耳,听不出来一点瑕疵,他们在这方面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家。际水听过不少吹捧,扰得她烦躁而麻木,吹捧者见她并未理睬,自知无趣,也便慢慢疏远,这样的交际艺术在她面前只如水沟烂石,残羹冷炙,白白招了恶心。
义莱家中出了事,具体什么事不得而知。际水知道的是,这次花会的主办方之一,便是义莱的家族,这妖族的青年,在同龄人之中的平庸之辈,性格可是豪爽得很。际水回想起他的短发,黑而浓密的眉毛,笑起来就是年轻人最具活力的样子,积极阳光,哪里看得出有什么心事?沛沛是义莱的同桌,平日里义莱也很照顾她,对待女孩轻声细语 ,有事也帮着做。沛沛有时候状态不佳,也是他及时提醒和关照。
她觉得班上同学能玩在一起去,但更多时候他们是竞争关系,尴尬的时候也有,但似乎笑一笑就能化解这种尴尬。际水想他们的关系是很健康阳光的,或许是她不愿意去看那些阳光之下的东西,她并不完全了解他们。一张信息单里包含的东西太少,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主角,性格的复杂之处她怎么想象?这样一个班,并肩作战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到底是互补还是拖累?
她习惯于一个人完成任务,完成她那部分的任务。虽说作为南王镇主,她与其他三位镇主很少有机会共事和见面,大人也少把他们聚到一起去。大家习惯于把自己事情从头到尾地做好,合作之时交流也少得可怜。她以前一直这么认为的,虽说是齐名的四大镇主,但彼此之间的感情很冷淡,也没有交集,四大镇主出现在同一个画面的场面也是百年一遇,但后来她发现,她好像是被独立于他们三人之间的。那三大镇主也偶尔联系,保持不冷不热的关系,有时也能说上几句话,而当她在场时,她与那三人之间就顿时无言了,连空气都冷下来几分。以致于让她误会是他们都是这样冷淡的性子。
她与易风说话最多,有时去务笛那里。在他们面前,她也不是只保持一个表情。她坚信自己有一个有趣的灵魂,但有时也有些懊恼,有趣这个词,怎么会与她联系起来?她好像让自己强行有趣,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趣。
她是独立的个体,可受制于神界的体制,自我便不能被展现出来。很久之前北王镇主在分配三界之中资源时出了差错,某些地区分配不均,有些民众也私下埋怨,说着“这些镇主真是办事不利,为什么不能多为我们想想,难道我们不能有生存的权利吗?”北王镇主于是与他们都捆绑了,似乎这四个个体只是同一位神明,他们彼此负责,声名便是一种十分玄妙的东西。幸而她不在乎这些。
如果星启A班里某一位学生犯错,他们会认为班主任乃至整个班级都有问题吗?他们作为一个整体,要是做不到共担骂名,那些一起分享快乐的日子又怎么算数?但是,一个人的选择,真的就代表整个集体的意志?“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什么样的班级就有什么样的学生。”一个人的错却要所有人承担,哪怕是没有什么交集,但因一条条捆绑着的关系链,他们渐渐长成了一个整体,彼此出错不得。她觉得强词夺理,没有逻辑,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刻这些规则是存在着的,很多事情不分对错,她觉无理,但他们总有“道理”来推翻她的观点。
那些总是第一时间积极维护自己的尊严,一点风吹草动的事都会觉得侵犯自己尊严的人,是不是心里有一点不太自信?那些深于骨子里的自卑缚住行动,他们敏感,总认为自身权利受到侵害。她不敢说。但人们心中都有数,神明并不是时时都摆着架子,傲气十足,神明们是不愿意多花时间与民众辩论的,这样做没有意义,交流也便可有可无了。神明践踏他们尊严做什么呢?他们不敢多说神族的坏话,于是就暗暗骂那些大家族,为什么总是瞧不起我们呢?为什么不懂尊重我们呢?
他们忘了,要明白自己所处阶级,尊敬给予过他们恩惠的人,他们父辈是这样,祖辈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