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内心深处的她。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她。可能正因如此,她才会拼尽全力保护我,救下我。”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记忆共享。”
共享记忆,那她看到的雪夕的记忆是以另一个人的角度看的,是有限视角,加之她自己的记忆重叠,更倾向于半全知视角。还有那个人潜意识里的想法。
她大概......一直希望有人能保护她。因此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孩子就把此前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强大的人,来保护......雪益。
当然雪益是不存在,是迟滞空间里生出的......她自己。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这些记忆?”
“昨天晚上......我说,昨天晚上你们应该来过了吧。”
云厉有些吃惊,昨天易风施了障眼法,本不应被人看见的。
雪益补充道:“我与雪夕昨天晚上突然能够记忆共享,也就是你们走后不久......我看到了她的回忆,回忆里面有你们......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你们知道吗,她昨天知道你们来过,而且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回来。后来......后来她就没有醒来过......都是他们害的。他们害了她的狗,她才会到外面去,为什么他们不知道呢.....”雪益看起来对其感到惋惜。
眼前这个女孩眼睛里有着莫大的悲伤,而见她以来她一直冷淡甚至冷漠,好像没有什么是她感兴趣的,对一切事物都一屑不顾。而今,却似乎一夜之间经历了许多,走过数年,对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感伤,都会联系到自己的心境。空寂静,独自悲。
这样的感觉,是云厉初次见雪夕时,她对着阿黄流露的情绪,雪夕渴求有人理解她,读懂她。她对世间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感到可悲。为自己感到可悲。
雪夕作为这个世界的中心源,生命垂危,没有足够的力气来维系迟滞空间的正常运行。
屋外风摇树倒,鸟雀哀鸣,天色阴沉,狂沙满地。刺耳猫声忽远忽近,沉睡中的少女无力苏醒,地狱的钟声敲响,误入歧途的人们是最好的食粮......听风起,晚幕落,帘珠碎,气啸啸。耳贯四方,四方皆苦,神祇与民,共沦凡尘。
那床边的女孩突然狞笑起来,狂风吹打的窗子发出苦痛的声响,屋内混乱之景与外如出一辙。鲜血染红洁白的少女,那裙摆微微拂,那眼尾上挑若白莲。自语轻歌,余音绕梁。
不是一个灵魂,而是两个灵魂的融合。
易风反手压制住从地面涌起的冲击力,笼罩住一层保护结界,这里当真地动山摇,碎石块穿透了玻璃窗。
“她怎么了。”云厉问道。
“疯了。”
疯了?怎么疯了?这个世界撑持不下去了,这个不存在的灵魂也该消散了。客厅只剩下一滩血水,胖子无所寻觅,女孩躺在床上神情呆滞,女孩坐在床边唱着恐怖童谣,我亲爱的人们啊,地狱欢迎你。
“带她走!”
云厉盯着床边,冲向雪益另一边,横腰抱起雪夕。抱着的女孩很轻,骨头硌得他手臂疼。云厉回到易风旁边,向他点头示意。他们冲破结界,从十楼跃下,耳畔风声阵阵,黑暗里被风沙挟裹,依靠异能减弱下降带来的冲击,站立于地面。
四周黑暗无物,只能感受到细小砂砾刮在皮肤上的刺痛感,云厉用手护住女孩子的脸。“快走啊!”易风喊道,实在看不清眼前人的脸。“走?往哪走?”一只手攥过云厉,把他往光亮处拉。“那边。”“那你去哪?”
“还有事没处理完,你先出去。”
云厉迎着风跑着,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起来,看着遥远的光线差点要跌在地上。那歌谣好像还环绕在这个世界......他想起来昨天来时,这里奇怪的人们和黑色的猫咪;他想起来他的童年,记忆里那些长辈总是板着脸;他想起他站在悬崖边上眺望远方的风景,他知道自己跳下去不会死,但他还是没有跳......好像一段很短的路变得很遥远,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那缕亮光越来越微弱。
怀里的女孩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
“怎么了?”
没了声音,但他感受到女孩挣了一下。
没事儿就好,她能醒来,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旁边的风沙落下,风静,白杨树林显现原先的样子,挺拔的树木交错,歌谣戛然而止。他鬼使神差地在那十字中心停下脚步,向怀里的人看了一眼。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他撒了手,女孩摔在地上。
因他见女孩在笑,如雪益一般的笑容。那眼角流下了血液,他想起来雪益衣裙上沾染的艳红色,想起来她癫狂起来上扬的嘴角,还有那尖锐又好像嘶哑的歌声。明明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却像地狱的恶魔。
而这恶魔如今躺在他怀里。
女孩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长袖被泥土滚上灰尘,手肘处的衣料被石块割破,露出带有伤痕的手臂。额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她斜着眼睛凑过来,踮起脚去看云厉的脸。
云厉看到女孩眼角的血流到嘴角,流到下巴,滴到他的手上。
忍住才没推开她。“你醒来了,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女孩没答话,他又问:“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知道啊,你好啊,我是雪益。”
“雪益?”
“你认识我?我好像也见过你。在哪呢?”
云厉心想莫不是她俩一块疯了,因脱离空间,所以两个的灵魂都到同一人身上了,而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是雪益。
那雪益去哪了呢?还有,易风前辈做了什么?
“为什么一直往那边看?你在等人......等谁呢?那边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呢?为什么......”
女孩蹲在地上,也看着那个方向,一直嘀嘀咕咕地念着“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里黑暗中似乎还是狂风肆掠,过了很久才稍稍平静,云厉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光晕下从容不迫的步调,有节奏的声音由远及近。
易风看起来很疲倦。过来时见到雪夕便一直盯着,雪夕的眼睛睁得极大,眼角快要裂开,那红血丝密布,接近流下的血液的颜色。易风一字一顿问道:“你是雪益还是雪夕?”
“我是雪夕啊,你怎么这么凶?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看,你认识我么?”女孩委屈地垂下头,往后退了两步。
她刚刚说她是雪益,怎么现在又承认自己是雪夕了?云厉道:“她刚刚不是这样说的?”
易风点点头,“两个灵魂融合,所以她现在既是雪益又是雪夕。本来就是一个人,你就当她双重人格,两个人格的生成就是为了相互保护,也算是一种本能的自保,现在你理解了吗?”
云厉会意,点了头,“那里面怎么样了?”话音刚落,云厉手指的那边树林都接连倒下,树木撞击在一起,树叶摩擦,声音杂乱。十字交叉的另一边树木全部倒下,从接近地面大概十厘米的地方被截断,那边似乎化为废墟一般。
女孩站起来,安静看完全程,注视着另一个世界崩坏的场景,一言不发。
易风蹲下来了,用手掌撑着地面,感受到地表的震动,他使劲往下按压着,那个手掌接触的地方竟塌陷了一大块,呈一个不太规整的圆形形状,那些泥土像细沙一样覆盖在圆形坑里。里面有一个金属制成的十字架,大概有两个手掌大小,上面生了铁锈,落了沙尘,但看得出形状。
云厉知道,这就是易风前辈所说的“十字架陷阱”,就是要让误入的人陷下去。看来这次不太成功。
谁让入阵局的根本不是“误入”,而他们也不是普通人族。
人族这个阵局该是由其他界内设下的,这种阵局算得上老古,已经太久没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设在这里。一个十字架陷阱催生出一个独立的平行世界也是少见,一个人族的小姑娘哪来强大的能量作为中心源掌控全局?
那十字架虽说体积所占是大的,但搬起却没有那样的重量,易风碰到那表面的铁锈时,顿了一下,从口袋掏出一个小木盒。易风用结界覆盖住十字架,那架子便变得如一把钥匙一般轻巧,他把架子放进木盒,关上盒子后把它塞进口袋。
云厉不明所以盯着他。易风本来是打算不插手此事,看云厉到底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竟然撞到的是这样的十字架陷阱,也不枉他多花了力气,有意外的收获。
女孩怔怔回头走着,好像一切变得正常,走路姿势也变得寻常,既不畏缩也不过分骄傲。易风和云厉跟在后面,慢慢并肩前行着,踩着泥土和沙尘,身后是一大片倒塌的白杨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