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车上，云厉心神不宁。
等那家都平静下来，易风就叫他离开。女孩已经吃了饼干，打开衣柜，拿出里面放着的药水，擦在伤口处，她的动作笨拙而熟练，上完药便歪在床上睡着了。云厉什么也做不了，也只得怏怏离开。
易风见云厉状态不佳，抬起手往前做了个抓空的手势，那车便像自动开动运行，缓悠悠前行。车窗被易风摇下，得以见暗夜中混沌一片，依照车灯才勉勉强强看到周围一些事物，没有风，没有星月。
“你看到了，猜得没错，那接下来想怎么做？”易风并不打算在此事中露面，也不表态，他倒是好奇云厉会怎么处理此事。
“前辈......可能需要您帮个忙，可以吗？您认识的人多，我想知道......这个城市所有医院里有没有这个叫‘雪益’的孩子的入院资料。不一定能找到，但我想试试。”
“你知道病人资料不能公开。”易风轻飘飘提示一句。
“但是您不是普通人啊，您只要愿意帮我，可以去查看的。”云厉态度诚恳。
易风伸了个懒腰，眯了一会儿，看上去在仔细思虑什么。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想，好半天才慢慢吐出一个字：“好。”云厉松了口气，心里感激易风前辈感激得不得了。
虽然易风不认为云厉是吃饱了没事干管的闲事，也答应了帮他，但他自己对这样的事并不感兴趣，也不觉蹊跷离奇。这世间还有许多事能打破认知，真实发生过的事比想象力的边缘还令人大开眼界。
他从车上醒来，开启手环的定位功能，一路找过来的时候就发觉了的。白杨树林的形状是十字交叉，穿过不同方向一条的林子形成交界点，穿过交界点，才可到达那居住区，明明只有两栋楼，那里的公共健身器材和小花园却齐全。只是花坛上的瓷砖落了灰，里面长了杂草，健身器材像是没人使用，可能也是因为老化的缘故，金属的锈迹过重，无法再度使用。这里像没被开发的荒野之地。
按说按照人族现在的生活水平，这样老旧的楼盘很少见了，大多都被拆迁重建，或者修建了别的建筑。一般这样的房子都是在影视城里才能看见，甚至他觉得有些熟悉......他几个月前拍戏的背景就是陈旧的复古风，风格实在与那居民区相似。
能不有趣么？他看见雪益扔给小女孩的一袋饼干，那饼干是他以前最爱吃的零食，早于四五十年前就已经停产。他还惋惜过一阵。
因际水精通幻境编织之术，他也跟着了解了不少。曾经听过的一种术法是以十字形状的金属架为载体，吸取生灵的气息而存在，能滞缓时间，分割空间，达至时空失控，被困在里面的人死去，为它贡献能量。
从他进入那个居民区范围就刻意压制住了身上的神力。他闯入这境地,幻境里事物伤不了他。
那个跑来剧组的女孩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种境地，或者说，她从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说，你觉得那两个孩子是什么关系？”易风饶有趣味地偏过头，往云厉这边看了一眼。
云厉很诚实地答道：“虽然不太像，我还是觉得她们是孪生姐妹。就是很奇怪，为什么两姐妹在家里的地位差这么多......”
“我也很奇怪啊，你明明说游历过山川江河，还真的只是看看风景？一点幻术没学？没长见识？”易风调侃道。
云厉一脸问号。
刚想再说些什么，车上配备的消息接收系统“嘀”了一声，易风打开页面，一张单子的照片影像从设备的小孔里浮在眼前。这是雪益的病号单，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
“......好快，您什么时候要让人去找的资料？”
“刚刚。”易风一笑。
那张病号单上记载了她的住院情况，是从小的潜在疾病，只是到了一定年龄恶化了而已。没多久就出院了。据说是家中姐姐献血，动手术失血过多时才捡回一条命，最后手术只能勉强稳定病情。而这孩子竟对血液供应有了一定的依赖性，遇到发病出血的情况必须输姐姐的血，是只能输姐姐的血。发病时的征兆和症状不明。
已经够详尽了。
只能接受孪生姐姐的血，所以那时雪益才会说“你死了我怎么活啊”，那孩子根本就被当成了一个可移动的大型血库！怎么会这样？云厉突然想起易风问他这两个孩子的关系，还说他没见识，他不懂其中缘由，疑惑道：“您刚才是什么意思，她们关系不好，很糟糕？”
易风笑而不语。过了一会才说话，“你觉得刚刚那一家人像一家人么？”
一家人莫非不像一家人？云厉脑中浮现胖子油光满面的吃饭场景，直犯恶心。这不是一个正常相处的家庭，这点他认同，但怎么就说不是一家人？对家人概念的定义本来就不尽相同。不过，那个孪生姐姐确实不像是亲生的。
“你在想什么？”
“她们不是亲姐妹么？她们长相很相似。”
“我要说她们是同一个人你信么？”
“同一个人？！”
“时空失控下的同一个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她们差别还真是大......”
易风脑内疯狂闪过两人的模样，都是丹凤眼，鹅蛋脸，甚至嘴唇下的一颗浅痣的位置都一样。他本对此不以为意，但这性格迥然不同的两人身上却能看到同一人的影子。他记忆里两个孩子奔于夕阳之下时，他看到她们的影子在阳光下重叠在一起......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想不通。
易风见他疑惑不解，便接着说道：“你一点都没感受到异样？从进入那边居民区起。”
老旧的楼层，没有灯光的楼道，无人打理的院景，冷漠无言的行人。有黑色的猫，塞满垃圾的垃圾桶，还有躲躲藏藏的姐妹俩，不和睦的一家人。很不合理，说不上来不合理的地方是什么。
“这样说吧，你可以把那边理解为世外桃源，也可以说那本不存在。里面的人是不允许外人进去的......那边的时间迟滞了四五十年。两个女孩是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
迟滞四五十年......
他听过这种说法，如果这样说的话，只有能够逃出来来的人才是真实的，而那些在迟滞时光里困住的人早就不存在了。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他们对于在里面的不受影响的人来说也是真实的。
女孩能够过来拍摄场地，说明她本来不属于那个地方。就类似于人族所谈论的平行空间，然而又不完全相同。
“我提出一个猜想，”易风表情严肃，“两个孩子都不是那家的。雪益被先收养，而那孩子被后收养。那孩子没有以前的记忆，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抱来了，被人丢弃在那个迟滞空间，阴差阳错成为她自己，也就是雪益的血库......那家人对青年和雪益是过于溺爱了，至于那孩子，从来就没当作家中的一份子看待。”
云厉听得一脸茫然。
“你听过‘十字架陷阱’么？那孩子是陷阱里的诱饵，而你则上钩了。只是那东西没钩对，撞上我了也是倒霉。进入居民区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但是其他人都没有出来过，他们......成了十字架的美餐。”
十字架陷阱.......迟滞空间......诱饵？
“嘘------你听......”听......什么？车穿过白杨树林，车轮轧过树叶的声音，狗叫声......“别看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刚刚那个地方埋着一个十字架。”
易风神情平淡，道：“那个孩子被困在里面......再这样下去活不了多久，还有，进去还侥幸活着的其他人也会丧命。”
“里面还有其他人？”
“或许吧。进去太久，也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真正的家，渐渐失去意志，被十字架奴役，成为行尸走肉，和里面的人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那个孩子有独立意识。”
“但她不一定相信你，不一定愿意出来。她惧怕那个地方，同时依赖那个地方。”
云厉想不明白。在他童年时期，他一心逃离那个只追求简单物质享受的地方，尽管他没有在那里受到虐待，但他就是不甘心，不愿意腐烂在那里，成为烂泥。于是他拼尽全力出来，去感受更深切的快乐与痛苦。怎么会有人不愿意.....不愿意离开带给自己伤痛的地方呢？
易风深深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少与外界接触，于是认为所遭受的一切虐待都不足为奇、甚至理所当然的，已经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在家里她自己都把自己的地位放得极低，她承认这一切不公平都是常态。以至于，很少想过反抗，或者逃走。”夜间发凉，易风关上车窗。“她没有你那样的勇气，她被其他东西牵制住，放心不下，离不开。就算打她骂她，她还是会眷念。”
真奇怪。
若是那个地方有令她感到幸福的事，痛苦会因此减少几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