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那么在乎别人的。
这是易风最近一部电视剧《老狗》里开头独白的第一句话。际水在投影仪后看着这画面,觉得整集下来尬出天际。怎么说呢?有拍好的心思但没有拍好的功力,她憋在滤镜美颜过度的画面前,想笑,于是拿来茶壶,边倒茶边看。
易风第二集才出场,牵着一只大黄狗,打扮成农民模样。这是谁想出来的?易风在田坎上牵着狗看风景,太诡异了。她看过的农家生活景象视频里,还没见过哪家农民穿着粗布的、还缝着补丁的衣服去田坎遛狗,是看不见易风那周身的气度吗?连破烂衣服都能穿出时尚感来,一圈走下来真像走秀,举手之劳之间都是贵气。像极了家道中落的没落贵族,违和感快从画面溢出来了。不知道导演是怎么想的,易风这样即便化了妆,显得神色疲倦,但他确实不属于田间泥土。故事也颇为无趣,道理没讲成,还浪费了易风大好的外形条件。
际水喝了口茶,心里有些烦躁。
这几天没易风在耳边唠叨,还真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她能零星听见几个学生讨论他,也知道一些连她这个老朋友都不知晓的八卦,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空穴来风。还听到什么“风云CP”,知道是易风和云厉名字简写命名的组合后差点没笑出来,想不到易风也有今天哪,跟自己的助理都能成CP,也不知道这些学生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认真练习幻术。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在意了也并没什么用。
际水长吁一口气,关掉投影仪,又窝在舒服的单人沙发里。这样可不行,她想着,又站起来,站在窗前去看屋外的景色。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天自己做了些什么,想来有点可笑。
......
启然之打开那扇门,开了灯。自己家的储藏室,放着满满一架墙的.....人偶。
这些人偶外形与真人差别不大,是由树脂作材料制作完成的球形关节人偶。他们的服饰和装扮各不相同,有男有女,五官精致,身形细挑。那些人偶的皮肤上逼真得要看见血管,似乎他们都可以呼吸说话,会在梦里唱着缥缈空灵的歌。际水在自己的独立空间放了一墙的梅子酒,而他则收藏了一墙的人偶。这些细节精致的娃娃眼睛都十分漂亮,清透的颜色里闪着光,在灯光下折射不同绚丽的色彩。而这一架人偶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黑发细眼,琥珀瞳色的极为显眼。她身着银灰铠甲,手握长剑,眼神慵懒高傲,眉毛微微上挑,英气而冷峻。微侧身子,睫毛向下,那剑握得有力,高马尾被黑色缎带束着,落在肩上。
这人偶长相并不是一整架里最为惊艳出众的,却给人一种清冷之意,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也知这人偶主人颇为偏心,因她处了最为显眼的位置,在一众眼花缭乱中令人骤然沉沦,无法自拔。这不是画中人,不解曲中意。无法开口说话。可启然之每天都会和她说说话,不问回音,也是固执得紧。
架子前是一张长桌,桌上放着大大小小一排的木盒,还零乱散着一些小纽扣和布料边角。有一个人偶放置在桌上,衣服还未细化,看起来是半成品。启然之点燃一盏煤油灯,关了电灯,坐在木椅上,拿起桌上的人偶,专注地查看着。
对着那昏暗的火光,他扯下人偶身上衣服勾起的线,把那线投于烛火之中,化作灰烬。他轻笑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你的朋友。”整理好人偶身上一套黑色西装,缝好扣子,便把多余的布料全部掷向火光处,眯起眼睛,紧握的手也放松了些。还算满意,他走到中心处的人偶前,把拿着的那个轻轻放在她旁边。“现在我找到她了,好久之前就找到了。现在你的朋友可以陪你说话。”
那个他刚刚亲手制成的人偶形象,仿造了易风不久前出席的红毯造型......那些盒子里,都是制作人偶的材料。那架子上的每一个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人偶,都是他一点点做出来的......他创造了他们。
正常人不会把情感寄托在没有感情的冰冷物件上,即便他们再像“人”,也不过由树脂,缎带,毛发之类没有生命的东西堆砌,脸上五官如何,也不会有表情,做不了动作。可他本来就算不上“人”,更别说是“正常人”。
他抬头,扫视整面墙的人偶,像是欣赏一件件无斧凿痕的艺术品,嘴角总挂着那似有似无的微笑。他在创造和统治一个独属于他的王国,所谓创造与统治,这就是那些神明最为迷恋的事了吧?可惜他并不能从创造的过程中体味丝毫的快乐。他觉得身心疲惫,心里是空缺的。
于是他拖着疲倦的眼睛仰望那铁衣着身的将军,只见了一双他亲手制成的眼睛,琥珀色,清亮得要命,在他看来却黯淡无光。她的肌肤透雪般光洁,发尾扫过的肩膀上的铁甲,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微微拂动。你说,最后的真相如何就这么重要吗?
......
启然之素爱黑色,平时在家的时候就穿了黑色的休闲服。他的卧室格调简洁单调,正如他喜爱的颜色一样沉闷,只有床、衣柜、桌子,就别无其他了。说起来他七层的公寓,每一层都没有浪费,都物尽所用,只是独独第七层,藏着他的秘密与私欲,是他不能公之于众的......绝对虚假的真实。
际水的梅子酒该是什么味道的,他只有一点浅淡的记忆,而当醇香入口时,一下又记起来了。甜柔又浓烈,难怪她不喜欢。际水喜欢浅淡偏苦的味道,倒是苦到发涩也能接受,所以她喜欢茶和苦味巧克力。她酿好的梅子酒几乎不喝,只放着,也送不出去。她的朋友极少,偏他们都不爱这味道,她便囤着,算作自我收藏,也能得一份独到的乐趣。
他帮着际水一同管着星启A班,不是没有私心。他争取到这个职务,能来星启学院,也并非没有使什么手段。他要见的人见到了,那他的计划也早该执行了。他从很久以前开始,一直探究的真相,还有......关于他们的消息。
他是交接者啊。星启学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置换交接者,交接者的职务就是负责四界交接点的“驿站”的管理,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还有向神族相关负责人及时汇报情况等等,琐碎零乱的事,只要摆在他面前他就有资格去管。而他被设为交接者时,主动要求要来星启学院,那位大人应允了。他那时能有把握的猜到,现在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只是有一些恼人的事扰乱了他的思绪。
从星启学院往上望,夜里,那月光倾覆如水痕,飘落在地,星星亮得像悸动的心脏,风在纷飞,叶子自语,虫鸣瓦动,静谧祥和。祥和只是字面上的祥和,见明星耀眼,便怀疑那是玲珑剔透的琉璃,月光都要逊色几分。这祥和之下的景象,也是另一番精彩绝伦。有无观众,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只知他望那星月交辉时,也有她遥望,或是他可爱的同学们,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无从得知,也说不清此刻是何种心情。约莫他心中也是有所埋怨的,真相是真,抑或真相是假,有时只当梦人呓语罢了。
小时候寄人篱下,看着屋里墙皮发黄脱落,有小而亮黑的虫子伏动在侧,他就躺在潮湿阴冷的被褥上,压着几根稻草,睁大眼睛等待黎明。倏忽会听见嘶鸣,或是呜呜咽咽的叫声,他猜想那是被走兽撕扯的猎物的挣扎声。等快到了天亮,他就飞快起身,不想在那床边多待一刻,他看见阳光,心里便多一分安慰,无论昨天发生什么,总会迎来希望。后来他听见辱骂声断断续续朝他袭来,有人推搡他几下,感受到有不分轻重的拳头落在后背,一个满脸肥肉的女人颐指气使地叫他去做事。别的孩子做下的坏事总赖在他身上,于是恶毒的话像倾盆大雨一样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他不言语,脸上毫无波澜,默默听完就离开,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知道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便也不多作辩驳,徒费口舌。
等他大些,他就决计离开那里。别人只当他是仆人,是哑巴。存在感极低,后来连那些同龄的孩子也自知无趣,觉得他奇怪孤僻,便学着大人的样子斜着眼看他,骂他几句后就绕着走开,学得入了精髓,有模有样的。
他的声音好听,带有天阔云疏的宁静感,渺远浩瀚,像风沙掠过荒原。比之那些孩子,他的声音显得成熟,并不稚嫩,但他极少开口说话,若是说话也总是极简短的两三个字,他们无法从这些语言里窥探出什么信息,还因本不感兴趣,只当他是心里有疾病的野孩子,便只嗤笑着嘲弄他一番。至于来历明不明,没什么重要。这条肮脏嘈杂的街上,多的是无家可归的被抛弃的孩子,他算什么稀奇?顶多脑子有些毛病,不像有些孩子心思灵巧,会讨好人,懂得摇尾乞怜罢了。
那些所谓的大人在阶级等级分化严重的环境中生活,在外面受了气,不敢吭声,压了一肚子火,回来就撒在孩子身上。见到启然之没事也是要骂两声的,这孩子从不反驳,倒给了他们一种荣誉似的成就感,以为他害怕极了他们,因此不敢反抗,让他们坚信有了能压制住旁人的气势的自信,心里不快也一扫而光。
这些妖族鬼族中的败类废物,他不关心,连多看几眼都觉得污浊视线。小丑行径,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