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会被诅咒？
被鬼噬诅咒后才会有这样的伤口，被割裂的边缘呈现泛紫的红色，有细密的纹路，仔细看就像一针针缝出来的针脚。她的视觉能看到那些细微的东西，鬼噬给女孩下咒，赌注是自身的消亡 。
际水径直朝女孩走去，教室里所有的热切目光从际水身上游离到女孩脚边，荧白色发亮的直线格子，仅仅只有这个范围发着诡异的光。不过，显然女孩旁边桌子的空位更令人在意，为什么刚才她没发现？
这里的36张桌子，只有35位同学，靠近后门的桌子是空的，隐藏在黑暗里，桌子上面的蜡烛完好如新，毫无燃烧的痕迹，甚至，她能闻到这最后一张桌子周身弥漫着一股难以抑制的腥气……这张长木桌明明是用檀木制成的……刚刚砍下的檀木才会有这种腥味……所谓檀木香，应是时间越悠久香味就越醇厚，学校又怎么会用带有腥味的檀木作桌子？
就好像……在炎热刺眼的阳光下原本悲戚地长着一片檀树林，这片檀树林刚刚被砍伐殆尽，枝干被工人剥皮，木材被装货上车，它们被砍伐的切口还流着红色的汁液，汁液无声流入地底，如同血液滋养疯狂生长的杂草……
这张桌子周围的腥气爆满得要迸裂炸开。
原本女孩桌上的蜡烛火光也没能把最后一个空间照亮……这些荧白色的格子上应该设置了屏障，每个学生的周围的空间都被独立分割开，就像封闭的小房子，光亮无法穿透透明的墙，气味，声音，形状，都是假的，都是隔间，这些学生看不到对方，他们眼前，仅仅只是桌子，蜡烛，和刚刚走进教室的班主任。
但是女孩腿上的血流进格子线……结界竟然被消溶掉了？所以刚才一开始其他学生是看不见女孩和最后一个空位的，他们所处有限的视角 。但是慢慢的，他们在结界被破坏的情况下看到教室所有角落。还有那些血……暗红色的血像一条小蛇沿着白线缓慢爬行，红线延伸，直至所有分割线变成红色————空间贯通，空气流动，光线窜动，顷刻之间顶空灯光骤亮，所有学生暴露在明光下，这个大空间开始剧烈地摇动，从深海蓝的地板下疯狂生出绿色的草，从地底露出褐色的土壤，草依然快速蔓延，接连漫过每个人的脚踝，整个教室的空间在几近扭曲地切换……从室内到室外的切换……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到空旷草地、人烟稀少的僻静之所的转移！
“故弄玄虚”，校长一贯作风。际水双手撑在女孩桌上，抑制剧烈的摇晃，教室墙壁变成幻影消逝，天花板恍然切换成一碧如洗的蓝色天空，隐隐花香，细微凄厉颤抖的鸟叫。空。静。令人松弛。
桌子的抖动渐息。整个教室暴露在荒野里。学生一片躁动不安。没记错的话，这里原来是一片檀树林，此前绵绵不绝，绿荫交错，星星点点。在恍然切换中，檀木腥气混杂，鸟雀求救，星斗陨落。
有所变故。先前她在星启学院确实不太记得这样隐秘的地方，也不记得如此植被稀疏，诡秘荒凉却又存于生气的一片静寂之所。不过她曾经来过这样一片檀树林，或者里面还掺杂着一两棵梅子树，上面生出的梅子酸酸甜甜，带着一丝特别的香气。那些梅子掉落后会沾染上青草的清香，满是温柔细腻的味道。很久都没有吃到那么好的梅子了……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在近千年中沧海桑田，所有景象都被替换。轻叹之余，恍然回觉此番境地确实在不太适合回忆。
而自己的一只手腕早已经被女孩的手软软握住，女孩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鬓发湿濡，胡乱贴在额角，双肩不住地颤抖，五官扭曲，后背也弓着前倾，她的胸口抵住桌子，另一只手捂着腿上的伤口。血从她的指缝流出，像地里疯狂生出的杂草，绵延不断。
“老师，血……好像止不住……”虚弱的声音。
“别动！”
为什么被诅咒？一个小孩子而已！
本来她也明白，这里不就是邪祟集结的关押地？那些没脑子的东西都敢对她出手，不是受人控制就只能是自寻死路，没人管理？学校养的那些个教导主任是干什么的？有了权利就不做本职工作了？学生受到牵连如何解释，看来她不在星启的时间这里还真是宽松散漫……
看来校长确实心不在焉，忙于他事。
际水闭上眼睛，一个空白的白色空间在她和女孩所处的范围内升起，把她们包围其中，和外界隔绝。五觉调度，创建一个新的空间，所处虚空。
“你叫什么？”
“……其乐……”
“你到教室之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在家里的院……子里，没见人……应校长的要求，摆了桌子和蜡烛……”
“你是鬼族？”
“是……”
“你最近身体有什么异常吗？或是亲近的人有什么异常？”
“没有……”
鬼族的女孩，有能力进入A班，那份资料里有她的信息。一个漂亮的女孩，承受着家族的莫大期望。
“鬼族其氏的长女，去年入学后不久就退学了，今年重考进入A班……我想知道，你退学的原因。”
“我……老师……”
“难言之隐？希望你说的是实话，这不是小事，你懂吗？”
能让鬼噬冒着消逝的风险去下诅咒……以往听说的都是那些鬼噬活着时的纠葛恩怨，不是什么波及己身执念的怨恨的话，还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偏偏这孩子拗着什么，她也不好再过询问。
其乐。此前也听说过关于这孩子的传闻，但她并不关心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就总是忘了莫名其妙、零零碎碎的信息。
她有点懊恼，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却要面对别扭奇怪的情绪 ，尽量温柔地对别人说话，唯恐有什么惊人言论从自己嘴里跑出来，扰得别人惊恐不安。而这些孩子所有的复杂心思，她也并不想绞尽脑汁去猜测，等这孩子想开口了，就告诉她吧，那样也没关系。
际水半弯下腰，俯身去看那些新鲜的血液，接着抽出来一只手置于其乐小腿的半米处，启动幻术，一张边缘黄旧的毛边符咒显现，缓缓向伤口移动。其乐拿开紧贴着伤口的手，符咒突然抽动着靠在肌肤上，盖住伤口，然后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不见。而伤口也不再流血，地上滩着的血迹也像蒸发散尽了一般。
诅咒没有消失，只是被符咒隐藏起来，她的幻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掩人耳目罢了。有关诅咒的东西她本来不感兴趣，也很少遇到，粘人又麻烦。
“过几天你的伤口就会愈合，这符咒上可以暂时压制你的疼痛感，但要解决……有点麻烦。”
际水看向其乐的眼睛。“首先你得说实话。”
其乐扭头看向际水时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而后慌张看向别处，眼神散乱，又往际水试探性地轻轻瞟了几眼。惊讶，慌张，好奇。际水知道这并不是毫无由来，其乐或许被她吓着了呢？
她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浅灰色的睫毛向下浓密生长，遮住一半凌厉的神色。细致得像勾勒出来的，但又凝结着不可近人的冰霜，简直让人觉得，无论是怎样欢喜的笑容，搭上这样的眼睛，都是冷淡的。
细微的神色被显现在这样一双眼睛里，总是那么不可琢磨。他们总是在对上这双眼睛后轻轻叹息，或是惊奇。好像什么秘密都被抖落的恐惧。
眼前这个学生也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的少女，出生在历来有所门望的家族里，受到良好的教育，地位非凡，简直整个鬼族都有所注目，早就事事小心翼翼。在漫长的日子忍受“必须优秀”的自我暗示，逼迫自己比同龄人更出众夺目。际水能明白那种感受。
她们一样，有很多秘密藏于心底。不公之于众不过自我保护。
际水起身收起空间，所处环境又回到草地。学生看到消失后陡然重现的两人，不觉都扭头盯着她们。这个空间里所消耗的时间自然在现实中不存在，因此只是一瞬的闪移。际水发觉其乐表情为难，她的头发还湿答答贴在额头上，原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这种苍白没有生气，久病初愈后虚脱的脸就是如此，学生直白盯着她，仿佛窥探别人的苦痛能带来一种快感，赤裸裸的窥探，又好像在怜惜，但这样的怜惜毫无意义。
际水看其乐处境实在窘迫，转身走去讲桌位置，好让那些难以言喻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不至于让其乐那么难堪。
“今天是入学第一天，大家都是作为最优秀的学生进入这里的。这里是一个空格的空间，传送室带我们来这儿……”际水有点尴尬，实在受不了这些炽热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喉咙发出的音调踉踉跄跄，有点说不下去。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说不相干的废话？
自己还真把眼下这35名学生当成小孩了，从有权势的家族出来，眼界自是广大。或是傲气，但这种傲气里甚至有点自大。
“你们在这里看到的，不能说出去。”
“家人也不可以吗？”第一排一个栗色卷发的男孩抬眼问了一句。
“你们都签订协议了吧？上面写的东西我不需要再重说了吧？后果你们都清楚了？”
男孩没敢再吱声，沉默一会儿后又忍不住偷偷看她 ，“今天我们学什么呀？”
“客立堇？”
“啊？老师你认识我？”废话，她也是看过那些档案袋上的照片了的，有特征的学生也算眼熟。
“你以后就是我的副班长了。”
“啊？为什么啊？”
“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我愿意！愿意的！”
“这位同学不要太激动，桌子都要摇碎了……那个，请冷静一下……”
“老师我们今天学什么？！”
“别问这个，知道为什么让你当副班长吗？”
“啊？不知道啊，不过老师，我当副班长不合适吗？”
“这位同学确实热情，值得表扬！肯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品质……”
际水说着说着看向那张空白的檀木桌子，未曾燃烧的蜡烛，冒着腥气，恍惚中总让她想起很久以前那片檀木林，那些木林中长着的酸甜梅子。
际水微微笑着，“至于我们的班长……第36位没来的同学，启然之。”
一片愕然。
“老师 ，为什么啊？”副班长总是一脸迷惑。
“副班长，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际水眯眼看着副班长那颗毛茸茸的头，简直想跑过去重重地敲一下他。
实在无法不让人不去在意，校长完全没有告诉她她需要做些什么……她总是很茫然，一直以来，那位大人下达指令她就严谨地去完成，本本分分，因为太过适应这种淡然，任何细小的变故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那位大人想把过去远远丢在身后。可她偏偏对过去充满眷恋，在恐惧中汲取苦涩生硬的怀恋，她甘之如饴。这也算一种恶习啊……
总是出神。这些年来尤为严重，记性也不太好，有时候她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
“你们桌肚里有有一台电脑，把它们打开，页面上会显示你们今天的任务。”
际水，星启学院A班班主任，教授人、鬼、妖三界中选拔出来的优秀学生幻术。性别女，爱好画画唱歌跳舞。乐于助人，活泼开朗。妖族。年龄三千一百八十岁。技能为视觉幻术。受到幻术赛事多项表彰……
……
际水一脸黑线，食指按着太阳穴，真是头疼啊……是谁把这个信息表格编辑在学生电脑的桌面上的？一打开电脑就是她捧着梅子的照片，一张脸占了半个屏幕，照片停留半分钟后切换到表格，一些大红大绿的字编辑着个人信息。
在这一分钟内，空气是极其安静。学生可能在思考，班主任如此令人迷惑的操作下有什么深意……
当她不要面子的吗？虽说是伪造的信息，但也实在不靠谱，为什么连“乐于助人，活泼开朗”也在列，真是不想多管闲事啊。而且这种操作也的确容易让人误会……比如，哇，我们班主任原来打招呼的方式————原始到特别！
这风格，确实是大人亲自编辑的，在百忙之中给她制作表格，一开头就用放大的脸让学生对她深刻认识，真是煞费苦心……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很荣幸？
能吐槽一句么？
罢了罢了，她现在在星启学院也不是南王镇主，不是神明。她只是妖族中一位出类拔萃的老师，普通的老师，自然没有偶像包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