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水手臂软弱无力,只虚虚地浮在空中,想要拔出白曳剑,她低头看着剑身上流了她的血,下意识想要把血迹擦干净,这不该是用来杀人的剑,不该是用来摧毁神明的剑,不该是,以前不应该,现在也不应该.......
白曳剑会毁掉神明的肉体,分散魂识。她受了这剑,恐怕连残缺的灵魂都会碎掉吧......
启然之仍被围得严丝合缝,忽听铃声响,一声叹息在他耳边炸开,如同轰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要爆发,际水,际水怎么了?他心里被不安和恐惧填满,直到听见人群中传来几声嚎哭,呜呜咽咽中听见有人含糊地喊着“南王镇主”,他心里绷着的那根线顷刻间断掉了,崩溃了。身体里扬起一股热流,一直从脚踝冲上心脏,他感受到绝望与痛苦,一瞬间从手心泛起一大片气流,把所有学生都掀翻在地。
“际水!”
他冲上去,一掌打在许子临胸口,把他推出去数尺远,他眼里杀气腾腾,简直像个鬼魅,下一刻就要咬碎眼前人的骨头。启然之恶狠狠地盯了许子临一眼,如利剑一般把怨恨和鄙夷射在他胸口,他压抑住想要杀了他的欲望,强行把目光转移到际水身上。
启然之转身把剑从树干上拔下来,际水已是奄奄一息。他双手颤抖着把她抱在怀里,坐在树干旁,不敢动弹,他怕他的动作不小心伤到她伤口,他怕他过度的呼吸都会让她消失殆尽。他的眼里满是哀伤自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启然之抬起一只手,他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他伸手去抚际水的脸,想要擦拭她脸上的血液,它们尚未凝固,他的手上全是际水的血。
为什么?他手中温度极低,那血液却是温热,寒风一吹,连仅存的温热也冷却了。他想抓住一束光,可是光消失了,不见了,他只握住幻影,手里只剩空气。他最敬爱的神明躺在他怀里,一副身躯渐渐变冷,那双狭长的眼睛微睁,清澈明亮的眼瞳映出他的面容,他脸上满是痛苦、满是疲惫和绝望,原来在最悲痛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他抱着际水,心中极度的渴望烧得他口干舌燥,只要她能醒来,他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即便是师生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好好的酿她的梅子酒,好好的搜集苦味巧克力,拉着他去看乏味的话剧也没关系,只要她在,她一直在就行。
“际水.......”他声音嘶哑,见她眼里微弱的光芒熄灭了。
“际水......”他一遍遍呼唤她,却是再也等不到回音了。
明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望着白曳剑久久失神,神情恍惚。人群开始骚动,哭喊、哀嚎、叫骂混杂在一起,所有一切都那么混乱不堪,所有一切都失去了秩序。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星启学院的学生陆续从地上爬起,神志不清地走向人群,他们仍保持战斗的状态,外界的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启然之环抱际水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原来她这么轻,轻的好像随时要飘向天际,就像一只蜻蜓,或者一片落叶那样飞走了。他的手臂渐渐收紧,锥心疼痛环绕在他心口,他的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里,人们所谓锥心之痛,就是这种体验啊。
她会和双亲一样吗?他再也见不到她,听不见她的声音,喝不到她的梅子酒,那些未实现的愿望呢,也好像化作泡沫随着风飘走了,毫不留情,可他念念不忘,他执着固执,是他的接近有迹可循,别有所图,他痴心妄想,他不尊师长。
他挂念万年的神明死在他怀里,他见过那么多惨死的魂灵却无能为力,为什么不能解救他们?他的力量在这不可抗力的因素下显得多么渺小,挫败感和无力感席卷掩盖他所有情绪,那些人群中呼喊挣扎的声音变得遥远,又仿佛仅在耳边。
际水,际水.......
“小心!”
有人扯过他的手臂,一只利剑从耳边飞过,风声如此喧嚣。恍如隔世,似在梦中,他眼里突然蒙上一层薄雾,一大颗热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滚落。
“你这......干嘛哭了,这还是危险境地,怎么可以分神,这么心绪不宁?”
他眼睛湿润,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他曾经做过噩梦,宛如真实情景,而他尚在梦中无法辨清,每每从惊慌失措中惊醒,捂着胸口喘气,最是庆幸这只是一场梦。到底什么是梦呢?他何时才能醒来啊。
是不是他太难过,于是做了梦也要欺骗他自己。
“启然之?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这个人偶你这么在乎的吗?你早说我就不......诶你别哭,被敌方看见很丢脸的。”
启然胡乱抹掉脸上冰凉的东西。“都怪这个人偶太逼真了。”
“这是你做的人偶,竟然没发现破绽,是太着急了吧。好了,快去稳住学生们,千万保证人们安全。”际水望了望启然之怀里的人偶,“要不你放下吧,抱着也......不太方便。”
她补充道:“我以为你会知道的。”
“可你编织幻境的能力越发纯火炉青了,我幻术不及你,受骗是应该的。际水,现在......不是梦,也不是幻境了吧。”
际水愣了一下,对上他的视线,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感和忧伤交织在一起,炙热的目光要将让她熔化。她鬼使神差开口,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不是梦。也不是幻境。”
“南王镇主——”连着树林的高楼传来略显稚嫩的呼喊,声音不算太大,刚好她能听清。
际水瞥瞥天台,比了个手势,又转头冲启然之微笑,也算安抚他的情绪。“我去给自己扳回一局,在众人面前‘死’过一回,那哭喊声我在楼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怪我听觉灵敏,只是让他们失望了,南王镇主哪有那么容易被打败。除了武力,大概作为战神,也需要出谋划策。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际水几步向许子临走去。
北王镇主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见际水平安无事,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她不愿意看见际水在她面前死去,接受不了她以那样的颓态收场,但,毕竟她们现在立场不同,现在相见便是敌人,哪有希望敌人打败自己的荒唐想法?她心情复杂,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既期待又逃避。
际水青年时期作战向来出其不意,这次也在她的意料之外,际水曾作为神界孩童们的偶像大受欢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北王镇主有些担忧地望着许子临,交接者那一掌,真是实实在在伤了他。她都不知道一个在妖鬼之境生活的低阶神明,竟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异能,在情绪激动时激发的潜能更是难以想象。
能光明正大打伤高阶神明,可想而知他体内神力的威力。除非向来天赋异禀,如际水一般,不然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怎么样?”际水活动手腕,漫不经心问道。她面朝许子临,却又不似对他说话,她懒得去浪费精力与他说些废话。倒是想要看看厉害的许子临大人,她曾经的老师,是何种反应,脸上是何种表情。想必,一定精彩纷呈。
“好计谋。”许子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镜片似乎花了,他却似乎懒于去擦了。
“还要更有意思的在后面。”际水笑得轻快,从前和老朋友谈笑风生,便是如此吧。
许子临一时恍惚,手上捏住脖颈的触感还留存着,那肌肤的温度和有频率的心跳声......他竟然没有分辨出来,没有怀疑过,连那浅色眼瞳和悲悯的神色,分明和她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伪造。是他低估际水的实力了吗?她和在神界那时确是有所不同了.......
她还安生地站在他面前,毫发无伤。际水沉静地跳过许子临的打量,盯着西边天际的一点颜色微妙的光线变化,哼着怪异的小调。她低头微微一笑,学着许子临的样子,往后拍了拍手。
那人群中厮杀打斗的星启学院学生立马停住了一切动作,朝她走来。他们手里皆幻化出一柄长剑,眼中浑浊慢慢恢复清明。他们站定在际水身后,一行人视线交汇,那剑,皆指向许子临而已。
“我的学生,当然我来管教,就不劳烦您这种大忙人操心了。”际水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她故意避开许子临视线,只懒懒地望向别处,许子临突然意识到,她一直在等待着什么时机,等待什么东西出现。而刚才所做一切,不过是拖延时间,不过消耗他的神力。
这些学生,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神志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真是好大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