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赵彻果然下旨为魏舒烨与李允之赐婚。魏舒烨和李允之俱无长辈至亲,娶妻此等人生大事,娶得又是自己的挚爱,魏舒烨自不愿草草行之。他几番思量,最后去求了大将军陈鸣作自己的媒人一丝不苟地按着三书六礼之仪向李府提亲,两人的大婚吉日定在三个月后的十月初二。
魏舒烨早在向赵彻请婚时就已经着手筹备,他交代管家福伯把整个将军府里里外外重新修葺一新,而婚礼各项事务的置备魏舒烨也在福伯的辅助下一一检视定夺,且不说彩礼搬空了将军府库房中所有最好的,哪怕就是大婚日要用的龙凤喜烛他都饶有兴致地一一过目,要挑最精致最好的,他恨不得将所能得到的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呈给自己的妻子。是的,允之很快就是他的妻子,与他相爱相守一生的妻子!每每想到这儿,魏舒烨就激动无比。福伯更是惊讶到了极至,他就从未见过一个男子对自己的未婚妻子如此注重的,心中对即将入门的女主人愈加敬重。
而李府同样忙碌着。虽说富裕人家女子的嫁妆从小便开始攒了,李绍更是早早为允之备下了足以让人眼红的丰裕嫁妆,但依旧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事物需要仔细准备。桂嬷嬷和庄伯每日都要就婚礼置备商讨一番,从嫁妆点对到送妆的人员安排再到陪嫁丫鬟的挑选,又到婚日当天府中的装扮,祭祖所需的物品,寻选上头开脸的全福妇人……老爷夫人早逝,庄伯和桂嬷嬷自是更小心仔细着,哪怕差了星点委屈了小姐他们也是不愿意的。
最悠闲的莫过于允之了,魏舒烨和桂嬷嬷都对她说一切有他们,就连各商号的掌柜也都表明请大当家放心,他们定会加倍用心将商号打理妥当,所有人都让她安心休养等着做最美的新娘子。
这日,被允之邀请做自己伴娘的祁英又来陪允之。她看春兰夏竹正在赶制允之婚日要穿的肚兜寝衣很是感兴趣,坐在她们身边,一会儿看看春兰手里的鸳鸯戏水,一会儿瞅瞅夏竹针下的并蒂莲比翼鸟,感叹这两个丫头的一双巧手的同时又有种不知名的情绪。自己将来若是要嫁人不知谁会为她操置这些?
祁英自小就不知自己父母是谁,只听说是师傅于路上拾的自己,当初她浑身除了一件碎花襁褓就只有一张留了姓名生辰的字条。师傅收养了她,她四岁那年方府要为时年八岁的方祎寻个教武师傅,师傅被人举荐带着她一同进了方府。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除了师傅和师兄,就是方府中偏院里照顾她和师傅食宿的一个婆子和一个老伯。师傅和师兄对待自己自然是很好的,可毕竟都是男子,没那么细致。想自己比允之还大了一岁,可至今无人关心过她的婚姻大事。以前祁英也没想过这茬,可这些日子见允之如此幸福的模样,她心中难免有些憧憬。“允之,你真的好幸福啊!”祁英看着喜滋滋地比量着衣裳的允之无意识地轻声道了一句。允之也是年少时便没了父母却被众人关怀疼宠,更有一个爱她入骨的夫婿,祁英第一次尝到了羡慕的滋味。
允之见她楞楞地盯着自己,清亮的眸子更是莹光闪闪,微微一愣。她将成型的寝衣交还夏竹,上前拉着祁英出门:“看我只顾着自己忙,倒忘了带你去转转。阿英,我这就带你去看看花园里的木槿花,现下一丛一丛开得可茂盛了。”
祁英收起自己心中的酸楚,笑道:“你继续忙你的,我在这儿看看春兰夏竹做活也是挺有意思的。”允之摇摇头,拉着她转出了长廊往花园去。“阿英,你是不是有心事?”允之关切地问。“没有啊!”祁英连忙否认。允之娇睇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下了台阶,“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无太多的朋友,我已将你当做姐姐,你有事尽可以对我讲讲的。”“真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啊!”祁英顿了顿,“不过你能将我当做姐姐,我真是高兴呢!我从小连自己的父母双亲是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我能得你这个妹妹自然是最好了。”说到这儿祁英还是有些难过。允之心中明白了几分,原是祁英在为自己的身世难过,想她一个女子从小就没有父母确实是难过,不禁心疼。“那以后我就叫你姐姐,你叫我妹妹,我们义结金兰可好?”允之打定主意要认下这个活泼勇敢的姐姐。“嗯!”祁英很是感动。
允之让她坐在凉亭里等会儿,自己一溜烟跑去找了桂嬷嬷,将自己要和祁英结拜姐妹的事儿说了并让她赶紧准备祭品香烛到花园里,她要正式与祁英歃血为盟。桂嬷嬷正和庄伯商量事儿呢,听她一说都很惊讶,犹豫着说让她再想想。可允之很坚定地说祁英与她甚是投缘,自己早想认她做姐姐,拣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桂嬷嬷和庄伯本就拗不过小姐的,再想祁小姐可是救过小姐和夏竹的恩人,也就应下了,急急吩咐下人去准备。
祁英看着花园里摆起的供品香案亦是惊讶,她没想到允之竟如此郑重,当下感动的泪水涟涟。两人遂在香案前端正跪下,在桂嬷嬷庄伯,以及接了消息赶来的魏舒烨和方祎的见证下拜了天地进了香宣了誓言,又各自取了指尖血滴在酒里喝了,正式成为异姓姐妹。“以后李府就是姐姐的家,姐姐尽管住着,若是有了委屈也尽管回家诉说,我们全府定当将姐姐当我一般护着。”允之替祁英擦去泪水,看向桂嬷嬷和庄伯,对方两人也是笑呵呵地点头应是,祁英泪水掉的更凶了,以后她也有妹妹有家了,当下紧紧抱住允之道谢。
方祎上前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做了姐姐还哭,倒让你妹妹笑话了。”祁英抹抹眼睛,娇嗔道:“我是太开心了嘛!师兄,我也有妹妹了。”“是是是,你从此不但有个李氏商会大当家的妹妹,还有个骠骑将军妹夫,以后师兄还要多多仰仗你。”方祎打趣道,众人皆笑,祁英恼羞的作势打了他一下。允之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姐姐,我已经让人做了一桌好吃的,今晚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当晚祁英喝了很多酒,最后留在李府与允之同榻,她迷迷糊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话,这才沉沉睡去。
宴席散后魏舒烨和方祎就告别回家了,方祎一人走在路上,想着今晚祁英几度又哭又笑,他为她高兴的同时也不太好受,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阿英,也对她足够照顾,但他却从来不知阿英心底是这么渴望有一个家啊!方祎的心疼疼的。
骠骑将军和李氏商会大当家的婚事又一次成为了霜韩城坊间最热议的话题,人们无不翘首以盼他们大婚之日的到来,期待的热情竟比两位当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所有人沉浸在期待中时,经过四个多月的审理,被一网打尽的王锐及其党羽,包括打草搂兔子揪出的朝中其他做过不法之事的大臣及各行省官员也一一迎来了他们的最后裁决。
九月二十三。这日早朝,赵彻让中书令方显当众宣读了王锐及其他官员共三百多条罪名。赵彻下令,所有罪人和党羽及其至亲眷属一律问斩,其他人员均发配苦寒之地,以儆效尤。这起震惊朝野及四方邻国的,北夏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朝官祸乱事件就此尘埃落定。
外边秋风渐狂,光线昏暗的天牢里更是阴寒刺骨,而整日置身于湿气空气中的衣裳总是不爽净,贴在身上不但不舒服而且寒凉刺骨。可这一切对现下的王哲来说已经没有半分感觉。
进来半年有余,他瘦下来的斤两估计都能抵的上一个的苗条女子。不过,若是能忽略那苍白的面色,他那张脱瘦的脸倒是比以前瞧着顺眼了。
要说他在这天牢里的日子说难过可也不错了。虽然每次提审的时候都要戴着沉重的镣铐但没挨过打骂,审问的官员虽板着脸语气严厉却也没怎么为难他。即使翻出了这些年来关于他的不少的罪行罪证,包括那个被擒捕来的匪首也指认了他,可依旧被不冷不热地带回了牢房,只说待圣上定夺让他等着。这一切原本让王哲心中还很得意和期望,他认为凭他父亲的功劳,关系,去向圣上求个情从轻发落总不是难事的。
可他等呀等呀,等到的却是与自己父母兄妹在牢中团聚。甚至上午还被押着接了圣旨,他们王氏满门将于几日后问斩,他的母亲妹妹嫂嫂皆当即晕厥过去,他父亲愈加枯瘦的脸上满是泪水。圣旨宣完,一干人被押回各自的牢间,王哲就一直靠在土墙上一声不吭,眼睛盯着某处却没有焦点。
“啊……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沉静了大半天的他突然凄厉地哭喊起来,一遍又一遍,可回应他的也是一遍又一遍的回音。几个狱卒赶过来在他牢房外张望,连声喝到:“吵什么?别喊了,听到了没有,停下!”王哲依旧不依不挠地喊着,任凭狱卒在木栏外如何喝止。“还想去暗室清醒清醒不成?”领头的狱卒终于不耐烦了。
暗室就是一个专门惩戒不安生的犯人的地方,那里嵌在地下,上边顶口有一方沉重坚固的铁板压着,下边五六尺高,七八尺宽,狭**仄。但凡不听劝告扰乱牢房秩序的犯人就会被带去那里清醒清醒,有时也用来对付在提审中顽固抵抗的犯人。
犯人被带去那里后,狱卒们先操纵拉杆将那铁板拉开一道口子,再持着铁叉在四周盯着他跳下去,不听的被推下去被踹下去那就不客气了,反正下边是泥土又铺着厚稻草轻易摔不死人。直到人下去后那顶口的铁板就被重新拉上盖的严严实实,再绕上手臂粗的铁链锁上,铁板上还有四个分散开的酒盅大小的孔洞用来换气。而在下边除了事先丢进去的一囊袋水是没人再来送吃的,若是身形再高大点的人在里边连站直都是奢望,别提多难受了。即便再壮实再嚣张的犯人在里边待个一两日,至多不超过三日,出来的时候连放下去的软梯都抓不住。
想王哲刚进来那几日,自然是摆谱发脾气叫叫嚷嚷,吵的整个牢房的人都不得安宁。狱卒们倒也没喝止打骂,就是直接将他带倒到暗室,王哲在里边叫嚷了一日一夜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搭理,里边又闷。又过了不到半日便连连求救才给放回来,王哲真是给怕着了,此后这些日子再也没叫唤过。
可现在,已经丧失了心神的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仿佛自己多喊几声,圣上就能听见就能怜悯他似的。
关押在其它牢间的王家人听着王哲的泣哭也是暗自垂泪,可一切都太晚了。王锐抬起脸,往昔锐利的眼睛已是浑浊黯淡,想他一生机关算尽辅佐赵彻一路登顶,原可以尽享开国功臣之荣耀,却迷失在贪欲中不可自拔,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悲从中来,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