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声势浩大的战役从五月一直持续到十月底,广袤的燕北高原上从绿草如茵到白雪皑皑,鲜红的血迹和晶莹的雪花如竞赛般,你覆盖我,我掩埋你,层层交缠,无声地揭示着这场战役的残酷面目。
期间,原本应该守着尚慎高原奋战的大燕皇帝燕洵,突然抽身带领着一支仅有三千精锐的骑兵,沿着落日山脉西侧日夜奔袭赶来参加会战,目标直指犬戎中军大帐。
他与青海王宇文玥,这对世人眼中的情敌加仇敌,竟然并肩合力,向着犬戎最后也是最核心的大汗王纳言明烈的中军主帐杀去。
又经过数次激烈的交锋,突围失败的纳言明烈自知大势已去,自杀于帐中。至此,犬戎一百五十余万的大军彻底崩塌,死的死,伤的伤,要么被俘虏,要么被赶回关外。在这场载入史册的联军抗犬戎的战役中,联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这片广袤的大地终于回归了安宁。
十一月初三,闽西山神女峰上四方旗幡迎风高展,军队绵延不绝。北夏君主赵彻和北地兵马都统赵飏,青海王宇文玥,大燕皇帝燕洵,卞唐监国太傅孙棣以及四方文武百官齐聚在这此,一起签订了著名的《神女峰条约》。该条约为四方在军事,商业,政治,外交各方面的合作都做出了协定,并且他们约定三十年内不兴战事,让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
出征快半年的各路大军,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各自回家的归程。
这一日黄昏,在风雪中行进了一天的北夏军队早已疲惫不堪,赵彻下令就地休整,待天明继续赶路。他们在一块平坦之地筑起帐篷,燃起篝火。
深夜,纷扬的雪依旧没有停的意思,大朵大朵的雪花还没来得及沾地,就被一阵阵狂风卷舞着回到半空,飘洒到了其它地方。
温暖的主帐内,赵彻借这难得的放松时机和魏舒烨对饮闲侃。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这次大战的点点滴滴,也感慨楚乔,宇文玥,燕洵三人的爱恨纠葛。
“真没想到,他们三人还有并肩而行的一天。呵呵,世间之事果然难以预料。”赵彻呷了一口酒笑呵呵地说到,魏舒烨亦是莞尔一笑,是啊,世间之事总是变幻万千,就如赵彻和他。当年他迫于家族的压力背弃了赵彻,拥立赵飏为大夏皇帝时,他亦是认为自己和赵彻的情谊今世再无回转的可能,可现下两人也不是同帐对饮笑谈么。想起这,魏舒烨心里还是有些羞愧,当年的他真的太懦弱了,从不敢面对内心中真实的自己。
“还有赵飏。你说,赵飏那小子到底别扭个什么劲儿?”酒碗拍在桌上的重击声打断了魏舒烨的神游,他抬眼对上一脸愤愤不平的赵彻,“当初燕洵追着我不放,他赵飏却趁势扯我后腿,害我被燕洵赶出关外。这些帐我都没跟他算呢,他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看不惯他那德行。下次他再这般无赖,看我不教训他一顿才罢……”微醺的赵彻越说越激动,他瞪着眼睛,指节扣击着桌板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对赵飏的不满,就如一个置气的孩子。
魏舒烨拨弄着碗沿,无奈地摇头轻笑:这两兄弟也是没救了。好不容易趁着这次合力抗戎的机会见上了面,又是吵嘴又是揭短,没一天消停的。可这些年,还是他们俩吧,暗地里你帮我一下,我还你一次。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打断骨头连着筋”呐。就是嘴巴硬谁也不肯低头。
许是口干了,又或者吐槽够了,赵彻端起碗又灌下一口酒,接着长长地吁了口气,表情也舒畅起来。
作为君主,赵彻平日里难得有机会与部下抖抖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今日借着酒话畅所欲言的感觉也不赖。魏舒烨自小与他们一起长大,大家知根知底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何况在场的只有他俩,就魏舒烨这沉静的性子也不怕会漏出去损了他的圣威。
安静了一会儿,赵彻又转头看向魏舒烨,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脸,问了句:“你可遇到赵淳儿了?”
魏舒烨一怔,本能地想否认,但迎上赵彻深邃的目光,开合的嘴终究没有发出言语,只是将举着碗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碗中洒出的一撮清液在桌上摔成碎瓣又随即重新融汇在一起,顺着桌沿滴落。
赵彻收回目光,自顾自地点点头,“我思来想去,她大抵是遇上了你。”魏舒烨站起身避开了赵彻拦出的手,退到一旁,撩起衣角跪于地上,举手作揖向赵彻请罪:“臣有罪,私自放走了靖安王妃。请圣上降罪。”说着便要伏身磕头。
赵彻赶紧起身拉住了他,扶他起来。“我不是要怪罪你,反而要谢谢你。”浑厚的手在魏舒烨肩头拍了拍,“赵淳儿毕竟是我的同胞亲妹,我又何以忍心看着她死。我也一直在担心,如果遇上她该如何面对?又如何处置?现下,好了,她总归还活着。” 赵彻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座椅,示意对方落座,自己也重新回到位置上,递过酒碗碰了一下魏舒烨放在桌上的。魏舒烨端起碗随着赵彻抿了一口,听他又继续说到:“如今,余下的犬戎各部残兵已经被逐回关外,这次他们损失如此惨烈,没个五年,十年的,根本恢复不过来。更不可能跟赵淳儿再有牵连了。再者,赵淳儿自己的余部也几乎死伤殆尽,大抵是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我想,楚乔,宇文玥,燕洵,即使是卞唐也没理由到处去追着杀她。除非,除非她自己非要去送死。唉,希望她在经历这么多事后,能真正想开放下。” 魏舒烨闻言点头不语。
赵彻单手支在桌上,揉捏着眉头,思绪飘回到当日的赤渡城。他们四方联军在城内围歼托哈,他根据自己的密探所报,得知了赵淳儿的下落。于是暗中命令一小队精锐亲兵赶在其他联军与托哈余部厮杀无暇顾及其他之时,乔装打扮成趁乱流窜的山匪,“偶遇”隐秘栖身在一处废弃宅院里的赵淳儿一干人。这帮山匪看似汹汹却处处刀下留情,一路撵追却只守不攻,直到看着那行人隐入城外的山间密林。当时已是惊弓之鸟的赵淳儿他们一时间竟没察觉出来,只悲哀自己竟落得被山匪打劫追撵的境地。
之后,他依旧担心赵淳儿一行是否能避过其他联军顺利逃脱,毕竟那时联军已兵分几路追剿犬戎溃兵,在途中遇到赵淳儿的机率甚大,若赵淳儿落在了其他联军手中该如何是好?他只祈盼着自己能再度赶在别人之前做打算。后来,他所领的大军在追剿途中与赵飏,魏舒烨率领的队伍分散,一路上自己细细追寻却并没有发现赵淳儿的踪迹,而其他联军亦无传出动静,他暗自庆幸又疑惑。与赵飏分别前他忍不住问过,赵飏也说未遇见。那赵淳儿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么快就逃脱了联军的势力范围?于是赵彻猜想,要么他们当时匿藏于哪个角落侥幸没被发现,要么就是遇到了魏舒烨一行。
不管如何,随着抗戎战役完全结束,大家也默认了赵淳儿的失踪,或许宇文玥,楚乔,燕洵他们也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吧。至于被赵淳儿搅得差点覆政的卞唐虽心中不甘,但见其他三方都不动声响,也只好作罢。
外边一阵狂风卷过,帐帘被猛力掀开来,哗哗乱舞。帐内二人皆已是醺醺然,赵彻咽下最后一口酒,迷离的眼睛望向帐外,目光中晶莹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