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木忘昔顿时安心了不少。她清了清因为那几口清水而舒服了些的喉咙,对他道:“叔叔,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苏莫傲轻轻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发现她果然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把了一下她的脉,这才松了口气地道:“没关系,只是受了刺激,暂时性失明罢了,我帮你扎上几针就行。”
听到要扎针,木忘昔的脸马上皱成了一团:“用清神道或者其他的治疗术不行么?扎针很痛的,我不喜欢。”
苏莫傲已经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一套银针,一边做着清洁一边道:“治疗术什么的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总而言之,我才是大夫,你必须听我的。”
话音刚落,第一针就已经趁机狠狠地扎了下去,木忘昔吓得惊叫一声,刚刚那奄奄一息的柔弱劲尽数被吓没了,双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到处乱挥,仿佛苏莫傲手里拿着的不是治病的金针,而是明晃晃的大刀。
见她这么大个人竟被几根破针吓成这样,不仅是苏陈瑾,就连苏莫傲也不由得展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他按住木忘昔的手,柔和地哄道:“不要乱动。”
然后又是利落的一针,木忘昔顿时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昆仑第一峰,了凡台。
清城背着双手站在悬崖边上,对着面前的青年道:“对于清浅的事情,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会怪你。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虽然他是我的亲弟弟,但以他的所作所为,总有一天我也是要亲手了结他的,不同的只是时间罢了。”
顾听雨双手垂在身体两旁,山顶的风吹得他单薄的长衫啪啪作响,也暴露了他瘦削的身形。脸仍是清城之前见过的那张清秀的脸,却因为长时间没有阳光的照射而显得苍白,也使得他双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变得明显了些。因为清瘦,所以看上去更加令人叹息。
他转过头去看着昆仑千万年不变的皑皑白雪,轻声道:“我明白。他的作为,其实我也是不赞同的,但就算再怎么对他怨恨,他毕竟是我的长辈。若真要责怪的话,也只能怨我自己那么轻易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金色的阳光满满地铺下来,在顾听雨的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只是那白衣黑发下的神情,清城却是怎么也看不到。他叹了口气,道:“你父亲的遗体……我已经葬在了离心棘的墓不远的山坡上, 也算是帮他了了最后的心愿吧,只此一事,还希望你能接受,勿怪我自作主张。”
“这样也好。”顾听雨叹了口气,道:“何况就算我想要将他带回去,我母亲也是断断不愿意和他葬在一起的。母亲的生前只留下过一句遗言:‘一朝见,误终生。但愿来世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她是真的已经想要解脱了,即使只是衣冠冢,她也不愿意有父亲在边上。”
“她的事……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把她牵扯进这些恩怨来。”想起那个无辜的女子,清城也只剩下了叹息:“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有仔细想过,也许会先四处云游吧。父亲曾经犯下的罪孽,还有我自己犯下的罪孽,虽然我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但仍希望能够尽力地赎一些罪。”顾听雨道:“再然后的话,我应该会回尙棠宫。已经有一个严落尘离他而去,我不能再跟着抛弃他了。而且虽然我姓顾,身体里却也留着严氏的血液,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也不能推卸。”
“如此也好。清浅就这么走了,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过把你关起来的事。这次要不是遇纾及时发现了被关在禁宫里的你,恐怕你真的会凶多吉少了。”
“父亲他总是太过自信了,相信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相信我永远会听他的话,相信没有人能够打败他,相信自己永远会活下去,也相信自己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甚至为此不惜喝人血延续性命。”顾听雨嘴角弯起自嘲般的笑容,轻轻道;“这个世界上哪里可能会有什么永远呢?都不过是骗小孩子的罢了,父亲他却总是那么相信着,从来都不怀疑。”
清城从怀里拿出一把精致的梳子递到了顾听雨的手上:“这是我从清浅身上找到的,我想应该把它还给你。”
“这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唯一的一件东西。”顾听雨接过梳子放在手掌里,叹息着道:“明明总是口口声声说着恨母亲的话,却把她的遗物时时刻刻地带在身边。我实在是无法明白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爱恨情仇,本来就总是纵横交错着的,爱也好,恨也罢,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分清楚的。
清城又是一声叹息,也转过了头眺望远方。只是两人看得虽是同一片风景,却不知入了眼的是否是一样的色彩。
“对了,严落尘与白子葭出走的时候,我曾经派了人暗中保护他们,昨日有人给我传信说两人并没有同行,白子葭已经在回青丘的路上了。至于严落尘则往无有之地去了,之后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人跟踪,想法甩掉了尾巴,所以再往后的动向我也不清楚了。”顾听雨道:“其实这消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我一直被囚禁着他们找不到我……”
“也罢,”清城摆了摆手,道:“落尘他想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吧,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好。”
顾听雨点了点头:“木姑娘她怎么样了?”
提到木忘昔,清城清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听说已经醒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不了。我还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她。”顾听雨摇了摇头:“其实对于她的性格,我是很欣赏的,希望来日再见时,能和她交个朋友。至于现在……暂时不见面,对谁都好。”
又是一阵和煦的清风吹来,顾听雨的发丝飞扬了起来,清城愈加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得他的声音渐渐地明朗了起来:“替我向木姑娘问一声好。就此别过了,大伯。”
这是顾听雨第一次这样叫他,清城的心里顿时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希望还有机会再见。”
“自然会的,我可是要回尙棠宫的,也许再见面时,我就是新一任的凤王了。”顾听雨的脚下渐渐泛出银色的光芒,狡黠地一笑:“大伯的喜酒,我总是要回来喝的。”
清城脸一红,顾听雨却已经带着银色的光芒乘着秋风走了,只留下一阵善意的轻笑。
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变小,最终成为一个黑点,然后消失不见,清城这才收回了目光,迈着有些急切的步伐往回走去。
……
“能看得见了么?”木忘昔一醒来,就听到苏陈瑾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眼前的视野还是有些模糊,但是苏陈瑾那张近在咫尺的放大了的脸却已经能勉强看得清楚了。木忘昔用手小心地揉了揉眼睛,又眨了数下,苏陈瑾的脸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她伸出手来轻轻拨开他的头,然后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时飞如,方无崖,秦思凉,赵风何,韩式微,骆晨风,甚至很多其他峰的弟子也都在,却独独缺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她的心里顿时失落落的,有些急躁地向骆晨风招了招手,然后劈头就道:“师父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师父他……师父他……“骆晨风不知道若是听得顾听雨也在昆仑,木忘昔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和他打架,因此嘴里唧咕了半天,愣是没敢一句话给说全。
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木忘昔心里的怀疑更甚。她挣扎着爬了起来,用力地抓着骆晨风的衣领狠狠地道:“是不是白慎秋来了?还不快老实交代?!”
其实她的力气早已经所剩无几,根本就钳制不住骆晨风,但是后者却偏偏丝毫不敢动弹,求救似地看着一旁的苏陈瑾。苏陈瑾却只是两手朝他一摊,一脸幸灾乐祸地朝他作了个无能为力的动作。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忘昔,你怎么又欺负你小师弟了?”
木忘昔猛地抬头一看,却见有那温润如玉的一个人笑着朝她走过来。阳光从他身后的大门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那朦胧的光晕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地舞动着,如同在他肩上跳跃舞动的金色精灵,而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却比这些美丽的精灵更加的耀眼。
“清城。”木忘昔看着那个熟悉的、带着些许纵容的温柔笑颜,不禁就湿了眼眶。
清城在床边坐下,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握着她的手道:“是我,我在这里。”
虽然我无法听到花开的声音,但是那世上最艳丽的花,我却已经看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