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莫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以对。
清城又一次皱了眉。
雨势渐渐变大，已经没有了之前柔和连绵的感觉，成滴成滴不停地落下来，在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发出连续的击打声，溅起朵朵小小的水花，随即又被更多的水滴所湮没。仍有些闷热的初秋，下着如夏日的阵雨般的暴雨，风也吹得更甚了，相顾无言的两个人一个仍是干干净净的，在小小的结界的保护下风采依旧，而另一个却早已经被雨淋得狼狈，身上的长衫也被打湿，在时不时贴在身上，又时不时被大风吹得狂乱地舞动，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古怪，仿佛对那分分秒秒砸在自己身上的雨滴置若罔闻。
苏凡诺将手里雪白的纸伞撑开，不声不响地走到苏莫离面前帮他撑上。苏莫离这才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我不需要帮忙。”
知道自己的一番好意又被毫不留情地挥开，苏凡诺也不过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将纸伞又收了起来，对着他道：“父亲，这里风大雨大，不如您与清城掌门一同进屋再详谈吧？”他特意只说了他们两个的名字，而没有提及自己，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始终是多余的，他的职责不过是让他们两个见面，而今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他也应该离去了。
苏莫离没有回答他，却突然对着清城道：“不知清城道长想要跟我谈什么？我想不出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清城转向苏凡诺，嘴边展了个不明所以的笑：“听说永晏宫后山的新茶是整个婆娑那洲最好的，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领略一番个中滋味，不知苏王殿下此番可舍得让在下满足这个小小的愿望？如此，也算没白来永晏宫一趟了。”
“清城掌门客气了，您喜欢永晏宫的茶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喝茶也当有相衬的环境才能真正品出个中滋味，不知您属意永晏的哪处？在下立刻着人去准备一番。”话虽是在对清城说着，但是苏凡诺的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苏莫离的侧脸，而清城的眼睛也自始至终都看着苏莫离，只等着他再一次开口。
始终都作为两人视线焦点的苏莫离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两道看似热烈却似夹杂着冰霜般寒冷的视线，他抬起眼眸，道：“我虽不大懂得茶之道，不过也收藏不少好茶，如若清城掌门不嫌弃，不妨随我一起入内品尝一番，如何？”
清城嘴边的笑慢慢盛放开来：“如此甚好。”
苏莫离不再言语，只身先朝身后的宫殿走去。而一旁的苏凡诺眼见着两人的交流似乎又进了一层，想着之后的交谈自己并不适合继续在场了，便欲告辞离去，只不过跟在苏莫离身后的清城却似洞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在与他擦身而过的一霎那轻声对他道：“先别走。”
苏凡诺有些愕然地盯着他的背影，嘴巴张了又张，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虽然从院子和宫殿的规模，还有那大费周章的层层桃林来看，苏莫离这几年的生活过的其实仍是奢华的，但是等真正地入了被苏莫离当做正厅来用的前殿时，清城却终于意识到这么长的时间来这个人其实真的是在过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的。这种自我束缚和虐待般的生活并不是说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眼前的殿堂其实严格来说也称不上什么前殿，不过是一般富足人家的正堂一般大，但是因为里面除了桌椅茶几之外，便只有挂满了墙壁的一些画作，让整个房屋都显得空空荡荡的，显得分外地大而空旷。而配合着殿外呼呼的风声，淅沥的雨声，连人的心情也跟着一起萧索了起来。
苏凡诺也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进到过这个大殿里面来了，今日骤然一见，却发现到处仍是昔日的痕迹，没有任何的改变，若不是那墙上又多了的，以及似乎不时在替换着的桃花图，他几乎要以为连时光都遗忘了这个寂寞的角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想起了桃林里那间小小的屋舍，以及屋舍里那个总是凭窗眺望，细细描画的人在日光里的剪影。是啊，其实时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不管是被用热切的眼光看着，还是被刻意或无意地忽略着，它总是在往前走着，不紧不慢，从不会乱了脚步。就像永晏宫的宫墙上每过一年便会多添上的那几道小小的裂缝，就像晨光暮色里最终还是在缓缓变得有些佝偻的侧影。会乱的，从来都只是人心而已。
很快就有宫人给默默坐着的三个人送上了煮好的茶水，清城浅尝一口，道了声“好茶”，便放下了茶盏，再没有继续喝，而面对他这似乎有些敷衍的称赞，也只有苏凡诺略略地接了一句，苏莫离则干脆连话都没有说。不过这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人在意，当事人的心本也没有在这所谓的世间好茶上，茶什么的，不过是某些引子和借口而已。
一口喝完小盏之内的茶，苏莫离对着苏凡诺道：“你是刚下了早朝过来的么？”
苏凡诺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现在的朝纲原来已经这么好了么？身为一国之主的你下了朝竟闲到无章可阅，无事要处理，反而跑来陪我这个老头子消磨世间了。这和我平日里风闻的一些情况似乎不太一样啊。”
“父亲您误会了，我……”苏凡诺正要解释，一旁的清城突然插嘴道：“苏王殿下他是特地来通知我你想见我的，至于他会跟我一起来不过是我实在不认得这里的路，又有些怕生，所以只好麻烦他帮我带带路了，你可别怪他。”
苏莫离听得眉头皱了起来，而苏凡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清城直接将他父亲称作“你”，甚至说不清是亲昵还是直白地喊他的名字，但是却叫自己“苏王殿下”，甚至还用了那么恭敬的口气跟自己说话，苏凡诺实在是猜不透清城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