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苏莫离还有些许距离的地方，苏凡诺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地对那个未曾看过他们一眼、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到来的人行礼，道：“父亲。”
称呼是像他这样地位的人断不会使用的称呼，而语气也是与这个称呼完全不相称的冷淡。根本就不需要细细地想，言语之间的疏离就已经昭然若揭。
清城不由地微微皱起了眉。
听到苏凡诺的声音，苏莫离终于有了动静。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却并没有应和苏凡诺，而是直接看向了清城，就仿佛前者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如此，一刹那间苏凡诺的心里还是有点难受，他叹了口气，默默地向前走了些，靠近了苏莫离，却远离了清城，也离苏莫离的视线更远了一些。
苏莫离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清城，眼睛一眨不眨。
岁月显然是厚待眼前的这个男人的。他依然是白衣飘飘，长发飞扬，轮廓分明的脸庞也一如初见时那样白皙俊朗，就连眼里总带着的那些冷漠与淡泊也似乎未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在那么一瞬间，苏莫离几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千百年和这个人第一次相见的那一天。那时候的清城也只是这样淡淡地站在昆仑山脚下的桃花林里，不动一丝一毫，不发一言一语，却已经足以颠倒众生。而在他的身旁，则有一个娇小的女子笑得温柔，和气地问着他的名与姓。
那样的两个人，若一个是昆仑巅上冰冷的顽冰，那么另一个就是在漫天的雪里盛放的雪莲。只是昆仑山巅的陈雪顽冰不会融化，盛放的雪莲却终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而他苏莫离花了整整两百年的时间离群索居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在今时今日，却因为那块长满了尖锐的刺的寒冰的再次出现而再一次沸腾了。根本就无需任何的语言，只不过是在看到清城的第一眼，苏莫离便知道自己整夜未眠而准备的那些话全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而他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也全都不过是笑话一场而已。
可是，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就这么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没有丝毫的愧疚，没有丝毫的惋惜，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愤怒都没有？！
苏莫离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地眨了眨略有湿意的眼睛，才道：“清城掌门，别来无恙？”
清城看着眼前这个瘦削而憔悴的人，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有了一种微微发酸的感觉。在见到苏莫离之前，他的心里充满都是因为木心棘的溘然长逝而对这个男人产生的几丝愤怒与怨恨，可是当他真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沉溺在对过往的悔恨中无法自拔，看着他竭力地掩饰住内心的激动佯装平静地跟自己打招呼却仍然抑制不住颤抖的声音时，清城的心里，竟剩下了同情与叹息。
往事已矣，而错其实并不在他。在最初的冲动过后，所有的人都在理智与时间里放下了怨恨，却唯独只有他自己因为那小小的过错而自责至今。作为形同一国之主的昆仑掌门，清城无法理解身为帝王的苏莫离只因不可追的过往而撇下肩上重任的行为；而身为一个普通的男人，清城更无法理解他对待木心棘的态度——若是爱了，那就爱吧，又为何还要伤害？而若是不爱，那就离开，何苦还要生死纠缠？
是的，他顾清城是不可能明白这些的，因为木心棘曾经流着泪嘲讽他根本就没有心，而那个泼辣大胆的白慎秋更是曾拿剑指着他说他顾清城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感情为何物。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们两个都是对的，这些东西，他真的不懂，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男人，他就只是顾清城，顶天立地的，昆仑的顾清城。所以对苏莫离，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
而现在呢？那心里刚刚才滋长出来的同情与痛惜，是不是意味着他终于稍稍有一点能理解苏莫离了呢？清城下意识地抚了抚手上那个小小的伤疤，心想，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他平静地看着那个面容年轻而英俊，乌黑的长发里却参杂了不少银丝的昔日的帝王，道：“托苏王殿下吉言，清城一向安好。”
苏莫离身形猛然一颤，像是不认识似地狠狠盯着清城的脸。而清城则是一脸坦然，抑或是冷漠地回应着他的目光，如水的双眸里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最终，还是苏莫离先败下阵来，他垂下双眸，低低地呢喃似地道：“我早已经不是什么苏王了，你又何必再如此叫我。”
“若不是苏王，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莫王殿下么？”
清城的口气淡淡的，却如犀利的尖针般刺入了苏莫离的心，可是后者便对他这不像逼问却甚似逼问的话却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沉默了许久后，苏莫离也只能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说：“称呼什么的，也不过是个符号罢了，想要怎么叫都行。清城掌门也不像是会执着于这种事情的人，又何必有此一问呢？”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莫王殿下？”清城执意道。
苏莫离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他，不过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的不解：“莫王什么的，也不过是凡诺朝臣们敬我而给的称号，实际上，我就只不过是苏莫离而已，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仿佛是才刚刚想起苏凡诺的存在一样，苏莫离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而也不过是极快的一眼，当苏凡诺反应过来时，他早已经又转过了头去，一心一意地看着眼前的清城。
清城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想，如果你给的是任何其他的答案，我就可以直接转身离开了，可是现在你这样说，我确实走不掉了。”
“本来听凡诺讲的时候，我还不信。”清城道：“这么多年了，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