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母亲去了很久,小弟弟躺了一会儿,估计是饿了,开始任性的哭闹起来。
如萍的手忙脚乱的抱起孩子,站在小屋窗前,望着外边黑洞洞的雨雾,心神不宁。
同时又害怕的要命,担心外婆讲过的恐怖故事里的情节变成现实,黑暗中随时会跑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妖怪,毫无怜惜的把自己连同小弟弟一起抓走,吃掉。
“外婆也被抓走了,以后外公的生活怎么办?”
“外公如果没人照顾,没法再做木工,爸爸也被抓走了,妈妈和我们的生活怎么办?”
青春年少的她第一次有这么多忧愁。
她又想到了母亲不止一次要求自己辍学出去打工,看来经历这次劫难,继续上学的梦想要彻底破灭了。
联想到自己就要离开心爱的校园生活,如萍的心都碎了。
不能继续上学的结果比被黑暗中窜出的妖怪抓走,更让人绝望。
那是一种失去一切希望,马上到达世界末日的感觉。
如萍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的蜂拥而出,晶莹的泪珠滴在怀里手舞足蹈,哭的正伤心的弟弟的小脸蛋上,滑落到他张大的嘴里。
小弟弟意外的尝到了姐姐咸咸的泪水,咂摸咂摸嘴,止住了哭泣,瞪大眼睛,出神的望着如萍。
如同吃掉了小姐姐的悲伤,让他恢复了元气,小孩子咧着嘴笑起来了。
小弟稚嫩的笑声感染了姐姐,赶走了悲伤和恐惧,让姐姐瞬间如同长大的成人一般,有了一种保护弟弟的责任。
她看着甚至连走路还没学会的弟弟,心里充满了爱怜。
“可怜的人,生在咱们这个穷家,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苦呢!”
她用小手刮了刮弟弟稚嫩的鼻子,逗得婴儿鼓着嘴,“咯咯”的笑出声来。
......
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
屋外的雨飘飘洒洒,远远望去,水雾朦胧,大有连天阴雨的迹象。
夜深了,如萍又累又怕。
不知哭了多久。
怀里抱着小弟弟,靠在土床边,昏昏欲睡。
刚刚要睡着的时候,板门被推开,母亲回来了。
她浑身湿透,愁容满面,看来外公家的情形也很糟糕。
如萍不安的迎上去,希望事情有转机,妈妈能带回她企盼的好消息。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母亲却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回家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家人一起去看守所探望父亲和外婆。
蓬头垢面的如林被民警带出来,羁押一晚上的时间,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步履蹒跚,弓着腰,无精打采。
如萍看到父亲的一刹那,心疼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拽着她,抱着弟弟,走到对话窗口前。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语气凄厉,大声的质问父亲。
如林看了一眼家人,垂下头,很羞愧。
“我年初给邻村吴村的三胖保媒,介绍一个外地媳妇,和妈一起收了五十元中介费,女方收了两千元彩礼,结果,上个月那个女人跑了,三胖就告了我们。”
“那个女人我们先前也不认识,只是知道她是外地来的,具体跑哪了,我也说不清。”
“现在警察认定我们是团伙作案,是骗婚的。”
听完如林的叙述,母亲吓坏了,看来警察说的是真的,自己家人的确被卷入了一场婚姻诈骗案中,而且收取了好处费。
五十元钱已经被她花光了,买了二斤猪肉,和几件小孩子的衣服,现在所剩无几。
如林说完话,有点有气无力的看了看女儿,对母亲说道:“这次赶上国家严打了,昨天在号子里听说,我可能要被判个三年五年的,你回头和妈说一声,罪过我一个人扛着,她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咱们的萍儿...”
话说到一半,男人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
“可怜的孩子,我...我这一出事,你可怎么办啊?!”
如萍看着父亲捶胸顿足的样子,心如刀割。
如林的话,把她吓坏了。
她愣楞的看着父亲,多么期望他什么法也没犯,能在探望之后和他们一起高高兴兴的回家啊。
这个家太需要他了。
她太需要父亲关爱了。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企盼,再次被冷冰冰的现实击的粉碎。
听父母的对话,父亲犯罪事实清楚,这个牢是一定要坐了。
父亲要坐牢,自己的生活该怎么办?
自己的学业该怎么办?
如萍瞪大双眼,走到近前,拉着父亲瘦骨嶙峋的双手,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爸爸,你别怕,我一会儿去求求警察叔叔,你马上就和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知道你做错了事,可是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没有真的想骗三胖叔叔,对不对?”
如林摇了摇头,女儿的哭泣让他心都碎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女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有心无力,什么都做不了。
他也知道,宝贝女儿最喜欢读书,而且读书的成绩一直是他的骄傲。
可是,家里摊上这样的事,女儿的前途已经完全不在自己的把控范围里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深知她的想法,她一直都想让如萍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自己这次一出事,估计如萍的学业算是彻底保不住了。
如林推开女儿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低下头,心里满是懊悔。
“哎呀,你别再嚎了。”,如萍无助的哭泣,显然让母亲心烦意乱,她转过身,大声的训斥女儿。
如萍看了一眼母亲,抽抽噎噎的止住悲声。
“你要坐牢,家里怎么办?”,母亲大声的问父亲,语气里充满怨恨。
“家里?”,如林低声喃喃的说着,目光有些游离。
“你把萍儿寄养到她大伯家吧。”
“让她继续读书。”
如林随即有补充道。
“儿子还小,你一个人要照看好他。”
“照看好,照看好,你说的轻巧,我用什么照看孩子,我和孩子一起喝西北风?”,母亲嘴里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接下来又要开始咒骂了。
没等她再说话。
如林转身默默地走回牢房里去了。
如萍看着父亲蹒跚远去的背影,再次嘤嘤的哭了起来。
......
两个月后,如林的案子公审宣判,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罪行,以涉嫌婚姻诈骗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外婆被取保候审,当庭释放。
如林宣判日,已经到了晚春时节。
天气晴朗无云,土屋院子里,如萍从山上采来栽种的野花开得正艳。
野花丛边,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长出来的杏树,也开满了花朵。
杏树红白的花瓣在春风吹拂之下,洋洋洒洒落满了小院。
如萍按着父亲如林的安排,在这天就被正式过继到大伯家了。
女孩对自己的土屋依依不舍。
她在学校请了一天假,帮着母亲干了整整一天的家务。
晚上,皓月当空。
如萍站在自己小院里。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彻底与熟悉破败的家离别,去十几公里外的伯伯家生活了。
小女孩望着月光下映照的满地落花,不时被春风吹起,飘飘洒洒。
少女的心思也如飘落的花儿一样,怅然若失,无着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