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枝上,又是一野猩红夹杂着雪的通透。
女孩将地上的落梅捡拾在手中的红丝囊中,一旁的中年男人细心为将她水湖色的披风绑紧。
“爹,您说姐姐那里也能看到这么美丽的红梅吗?”
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面童真。
“月玺啊,你姐姐住在皇宫,那里可有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美景,我们丞相府都不敢与之相提。”
中年男人轻抚着女孩的头,慈爱的笑着。
“皇宫一定很漂亮吧,玺儿也想去。”
“过了除夕,爹就带你去看姐姐好不好啊?”
“真的吗?玺儿好想姐姐。”
“好孩子,外面风大,快进屋子吧。”
露华殿内,一位形似水葱的女孩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娘娘,丞相大人给您传来了家书。”
“玉露,你又横冲直撞了。”
“娘娘莫怪罪,奴婢知道娘娘肯定也正急切呢!”
“数你能辩,快拿来让我瞧瞧!”兰邑凝接过玉露手中的信,认真细读。点缀着芍药花朵的发簪有些松了,有几缕青丝垂落在纸上。
“玉露,你去选些东西,托小夏给爹送去。”
“好,奴婢这就去办”。话毕,玉露一溜烟又不见了踪影。
宝华殿外,一行人徐徐而出,各个愁眉不展,皆是因皇帝刚刚发配了一位朝廷重臣。这位被处置的人正是辅佐先帝朝政的太师史曾曜,听闻皇帝收到密信指责称史曾曜与边疆余党私通,便下令派人搜查,果真在其府邸发现了藏匿的罪证。
但这件事蹊跷之处在于那封信怎能如此轻易寻到?再说史曾曜若真有私下勾结,怎会留着这些隐患。但若是栽赃,谁会跟朝廷里的一品朝臣对抗,除非怕是有人容不下前朝的眼中沙。
徐东海泡了一杯参茶,心里也是对皇帝的手段忌惮三分。皇帝浅浅抿了一口,道:“派人去查查除了史曾曜还有谁和老四有勾当。”
“是,不过皇上,再过一月便是除夕了,还是依照往年让皇后娘娘置办吗?”
“好。”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刚走出几步,徐东海又退回身来说“皇上,这都晌午了,该用膳了,纪嫔娘娘刚差人来说已经给您备上了。”
“走吧”。皇帝放下茶杯,悠悠的起身。
“移驾翠竹苑”。徐东海尖细婉转的嗓音回旋在大殿内。
“皇上您来了”。纪嫔一身明黄华服,鹅绒的翻领紧裹着纤细玉颈。琉璃发簪垂坠在侧,碰撞出叮铃的脆响,又道:“沛儿,快去端玉花糕来”。
“这衣服衬你”。赵倚若有似无的扯了扯纪嫔的衣角。
“多谢皇上夸赞,那臣妾必定更要尽心尽力的侍奉皇上了。”纪嫔莞尔一笑,拿起一块玉花糕喂给皇帝。
“徐公公,这是我们娘娘专门为您准备的,有劳公公了。”纪嫔的贴身宫女沛儿将一个锦袋递给徐东海,里面是两个翡翠玉镯和一支玲珑宝钗,徐东海谄媚的细笑:“请姑娘替老奴多谢娘娘”,便迅速包好塞入袖带中。
昏黄的房间,仅点着几支雕刻龙凤呈祥图案的金丝香烛。房间里充斥着沉木燃尽后的余甘,珠帘后一双玉手慵懒的伸出,示意旁边的侍女过去,皇后将上半身慢悠悠的从床帐里探出,道:“皇上还在翠竹苑?”
“回娘娘,皇上下朝后一直就没出来。”
“皇上倒是兴致高,那便由着他们罢。”皇后微眯着眼,将手上渐凉的暖炉递给丫鬟春喜。
“听闻皇上方才发配了史曾曜,可却不曾处置史夫人。”
“既然皇上念旧情就留着那活死人吧,只怕这阵子她生不如死。”
“娘娘莫不是想趟这浑水?”
“自会有人揽这闲事的,本宫只需隔岸观火。”
皇后看着一脸不解的春喜,笑意更深了······
“娘娘,您回去吧,这是朝廷政事,我家娘娘确实有心无力啊!”
“现如今只有兰妃娘娘能帮我,玉露姑娘,你就给通报通报吧。”
“这私通可是叛国的大罪,您这不是害我家娘娘吗?”
“兰妃娘娘,您救救我啊!您若不帮我求情皇上肯定不会轻饶我母家。”
史夫人在外面足足喊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外面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
“史夫人走了吗?”兰邑凝将手中的字卷放下,仰头向窗外的方向望去。
“还在门口跪着要求见娘娘,固执的很。”
“这阵子她怕是如热锅蚂蚁般坐立难安,我出去看看吧。”
兰邑凝刚走出门厅,史夫人就如同见到救命稻草般的跪倒在她面前,紧紧抱住她的小腿,生怕她跑了似得。
“兰妃娘娘,您快帮帮我吧,家父年长被发配边疆,路途艰苦如今生命垂危,望娘娘能看在昔日姐妹情分上帮姐姐一把,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兰邑凝在心中沉思,史夫人这般愚钝,怕再没有日后,但却不好驳她,只得说:“史姐姐先起来,你父亲勾结余党这本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可皇上念在这些年毕竟功大于过,已然保留了他的性命,再议只怕物极必反。”
“皇上最听妹妹的话,若妹妹肯好言相劝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姐姐,我们后宫之人不可插手前朝政事,这阵子正是特殊时期,只有静观其变,我会在适当时候找皇上求情,但这件事皇上依然是不会免除对你父亲的责罚。”
此时的史夫人眼睛早已红肿的像蜂蜇过般,头发也散落在脑后,整个人跌坐在一旁自言自语的不断重复“该如何?,该如何?”。看她慌了神的样子,兰邑凝只好先派宫人送她回寝殿稳定情绪。
夜晚,心烦气躁的兰邑凝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发呆,注视着院落里那些枯死的柳树,即便是没有了叶茂枝繁,却也不失绅骨。犹如当年记忆中那人一样的卓越不凡。
那双洞悉万物的眼神,含着笑意注视着她,豆蔻年华的她竟不知羞的足足看了半响有余,且抑制不住的问他:“你便是要娶我的王爷吗?”见那人并未答话只含笑于她,她便有些羞恼的道:“若是后悔,如今还来得及,邑凝不会强求于王爷的。”那人听闻笑的更甚。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本王愿与姑娘情义此长,绵无绝期”。她以为那便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料天不遂人愿,若是她追随他而去,至少也不如现在这般行尸走肉。
“娘娘”,玉露的叫声才将她拉回到现实。殊不知何时早已泪珠涕零,伸手拂去,涩涩道:“何事?”
“皇后的宫人刚来传话让娘娘去延续宫一趟。”
还未到正殿就听到里面传来叮铃哐啷瓷器摔碎的声音。心里暗叫不妙,急匆匆走进去一看,史夫人正跪卧在一旁啜泣,而端坐在位的赵倚早已是面色铁青。
心想着这史夫人果然是沉不住气。
“臣妾见过皇上、皇后”,缓缓跪下,侧眼瞄了史夫人,见她还蜷缩在那边瑟瑟发抖。
“朕问你,史夫人晌午是否去过你宫里?”
“是。”
“为何事?”
“想让臣妾替她向陛下求情。”
赵倚倏地站起来,指着史夫人阴沉到:“就因为朕灭你族亲,流放你爹,你竟狠毒到要谋害朕?!朕留你和你爹一命,无非是看在往日情面,你竟这般不领情,好,今天朕成全你,灭门抄斩,一命不留!”
听到这句“谋害朕”的时候连兰邑凝都惊吓到后背虚汗,这个蠢女人本有无数条路可走,偏偏选了最差的一条死路,真是愚蠢至极!转头看向皇后,皇后依然面不改色的端坐在上,正在用一眼笑意跟她对视,她心里便知此事绝不仅仅这么简单,一定是皇后在中作祟。
史夫人早已惊吓过度全身颤抖不止,却还苦苦求情,道:“皇上!只求您放过我爹吧!臣妾愿替父亲领罪!”
“来人,拖出去斩了。”说罢看向史夫人,阴郁的说道:“真是可怜。”他其实更想说的是可恨。
屋内气氛瞬间凝结,在场人喘息声都变得小心翼翼,只是揪着衣袖,擦净手上渗出的冷汗。
宫里的女人,在皇上眼中喜爱的便隆恩盛宠,丧了兴趣的也最多念在旧情,但无论怎么得势,都免不过皇上的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史夫人正是误以为皇上对她留有往日余情,会网开一面,没想到皇上没领她这份情,不得已用最愚蠢的方式孤注一掷。
后宫佳丽三千不过都是皇帝的消遣之物,即使是枕边人,若摆不正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只怕得不偿失。
皇帝最终还是处决了史夫人,或许是心怀愧疚,便恢复了之前的妃号,予以厚葬,同时也满足了她的遗愿,并没有对史曾曜赶尽杀绝,只是贬为庶人,发配边疆。皇帝以为他应该不会再有翻身和自己作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