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把他们拉上来！”周峰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把似乎带着点咸味的雨水用力甩开，似乎这样就能把一腔愤懑也给抛掉。
他的眼前一片乱象。东一堆西一堆的海浪也扑不灭飞机残骸黄中带绿的火。到处都是人，岸上呼喊着的，水里扑腾着的，还有飞机后半段残骸的钢筋上一动不动的。
“又拉上一个，这是第几个了？”他敲敲自己的脑袋，很不满意自己的状态。水里的人越来越少，岸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筋疲力尽了。
救援行动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吧，周峰心想。他甩了甩手腕上的浪琴表，那是他大学毕业刚工作时，家里亲戚花了大几千给他置办的：“阿峰啊，毕业了好好工作，你没有问题的！你爸妈也不在了，叔叔给你送个小礼物，带一个好点儿的表，别人才看得起你，懂不懂啊？哈哈”当时他可是戴得意气风发，手臂前后甩动的幅度都大了许多。现在看着已经有了裂痕的表面，周峰苦笑了一下。现在这手表还不如个5块的指南针吧？
2个小时前，天上就是这般暗暗的了。厚厚的云像旧时厚重的大棉被一样把太阳裹住了，透不过一丝光彩来。周峰本来是带着眼罩和耳塞的，安安稳稳地睡在经济舱的椅子上，等着飞去一个小国家，帮公司开拓一片可有可无的商业疆土。但是随着邻座的胡子大叔用力扯开他眼罩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飞机摇摇晃晃没了轨迹，周峰甚至都能从飞机抖动的频率体会到机长竭尽全力、咬紧牙关把着方向的样子。
完了……
这是周峰心里第一个反应。
我还是单身狗一条呢……
这是周峰心里第二个反应。
不得不说，周峰确实异于常人。100万小时里，才会有两次的飞机失事，被他碰见了。可他不仅碰见了，还有空想着自己的情感状态。可能主角都需要一个比较奇怪的个性。
“愣着干嘛！累了吗！肌肉长着干嘛的？我这老头子还没有累，你这小伙子倒是偷起懒来了？”胡子大叔啪地一巴掌把周峰差点拍进海里，“海里这么多人不救了？”
周峰看看胡子大叔的遒劲肌肉，再看看自己娇生惯养的细胳膊细腿，脸颊很勉强地抽动了两下。不是他视生命若无睹，是他真的累坏了。从他的脚接触上踏实的沙地时，周峰就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周围已经没有正常人，所有还剩一口气的人都在哭。
不，他们也许是正常的，胡子大叔和周峰才是不正常的。能在性命堪忧的时候伸手帮助他人，冷静地面对可能的死亡，远不是拍拍电影电视剧那么轻描淡写。
周峰拍了拍痉挛的大腿，伸手拉住了胡子大叔垂下的手，一使劲，站了起来。事实上，海里的人要么已经长眠在无光的海底，要么已经挣扎着已经上岸。胡子大叔的到来，更像是想找一个哭得不那么聒噪的人来聊聊天。
“谢谢你拉开我的眼罩。”周峰拍拍身上的沙子，开始和大叔没话找话。
大叔可是不含糊，怼起人来中气十足：“我看你睡的像死猪一样，大家都在飞机上颠了半天了，有几个女的快把我耳膜给喊破了。你倒是睡的清闲，面容祥和地像个佛教派。我要是不喊你，说不定你能一路睡海里去。过了二十年迪士尼再给你出一个纪念性的动画片，把睡美人和美人鱼结合起来，取个名字叫……对了你叫什么？。”
周峰又卡壳了。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没有碰到过这么会讲话的。
“你不会被盐水泡傻了吧？”胡子大叔怪叫着，往前走了一步，手臂微微上扬。
周峰可是被之前一巴掌拍的有点心慌，赶忙踉跄着后退两步：“周峰周峰，我叫周峰！”
胡子大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江湖上都称呼大佬叫‘爷’。我姓叶，那你就叫我‘叶爷’吧！”
爷爷？周峰差点把肺里呛进去的海水都咳出来，你占谁便宜呢？
砰砰！
还没等周峰做好准备语言攻击，海上后半截残骸突然爆炸了。一时间，天上仿佛下了一场腥风血雨，连大叔都收起一副顽童模样，乖巧地找地方躲避。
“莉莉！莉莉！”一个年轻的男孩突然崩溃了。他按着一个瘦瘦女孩的肚子，但无济于事。爆炸的碎片像一个移动的绞肉机，没有人可以预料它前进的方向和速度，只能无助地看到女孩被高速的一道黑影往前带着冲开了几步，然后慢慢跪下。随着血越流越多，女孩的手也越来越白，从男孩的脸上滑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孩疯了一般，把头狠狠地磕在沙地上，额头被粗糙的砂石磨出了道道狰狞的血痕。他突然冷静了下来，不吵不闹，只是用尽力气向海里跑去。
“唉！你别……”周峰是第一个动起来的，却被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稳稳地拉住了。他费解而又气愤地回头，他认得那双手的主人——胡子大叔。
胡子大叔一改平时生动的面部表情，这让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像一把刀一样，让人不敢直视：“你让他去吧，他已经死了。”
轰隆~~
天边闪电划过，四周雷声滚滚。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加大了袭击的力度，用力地拍打在人们脸上。
周峰很享受这个过程，即使他已经冷到瑟瑟发抖，但是他还是很享受。满脸满身的血污、泥垢从身上被冲走，闭上眼睛，周峰仿佛只是一个在旅游风景区游玩的旅客，四周吵吵闹闹的。
但是现实总是还在那里。叶大叔拍拍周峰的肩膀，还是那只青筋凸起的大手，还是那么稳。周峰回头看了看那双手，看向大叔那双有力的眼睛，叹了口气，又看向了海，看向了天。
“我到底还算活着吗？还是被判了一个缓期几天的死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