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总是这么有趣,欢喜总是那么不如人意,总是太短暂了,当袁崇焕被下到北镇抚司,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不知有多少人奔走雀跃,盛赞大皇帝再施霹雳手段,如铲除阉党般铲除了袁崇焕这个危害更大的大汉奸。
袁崇焕是大汉奸,大汉奸统帅的军队自然就是汉奸军,要是汉奸军还驻扎在城下,那不知会有多少人涌上城头,多砸死几个汉奸兵解恨,但当汉奸军叛逃的消息传开,人心却又顿时惶惶,这时人们才发现事情的极端荒谬,原来可以让他们安心的不是英明神武的大皇帝,而恰恰是城外他们咒骂的汉奸军。
朝廷上下惊慌失措,各衙门都乱作一团,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祯清宫中,崇祯一反常态,以往每当心绪不宁,极为烦躁时,他都要在大殿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但这会儿,英明神武的大皇帝却老老实实坐在龙书案后,用如死鱼一样凝滞的眼珠呆呆地凝望着金漆明柱上端缠绕着的龙头。
辽军走了,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些整天吃他喝他的士兵怎么如此忘恩负义,怎会置他的天大皇恩于不顾,就这么走了?
一得知辽军北返,朱由检顿时如五雷轰顶,他谁也不见,就这么呆呆坐在龙椅上。
祖大寿走了,辽军走了,祖大寿和辽军让他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在天下人面前失了颜面,这是辽军叛反给朱由检的最大打击。至于没了辽军八旗兵如何如何,崇祯倒还不太担心。各路勤王大军已纷至沓来,而且据周延儒所说,满桂麾下大同军的战斗力明显强于辽军。大同兵如此,其他勤王大军的战斗力想必也不会差不到哪儿去。
足足呆坐了两个时辰,死鱼一样凝滞的眼眸突然转了转,又过了片刻,崇祯恢复了正常。恢复正常后,崇祯来到平台。平台里,京城所有的大官几乎都在这儿,都在这儿恭候着大皇帝。
一见崇祯到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飞来横祸。这位大皇帝的狠劲他们早就领教了多次,而且很多官儿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大皇帝处死的,到现在很多都说不清楚。
坐到龙书案后,崇祯的目光向内阁辅臣大学士成基命扫去。当日主张放祖大寿回去的就是成基命,现在出事了,成基命当然得给他个的说法。
成基命是内阁大学士,见崇祯向他看来,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班列,跪地奏道:“陛下,辽军将士如今虽然北返,但决不会反叛朝廷。”
看了一眼成基命,崇祯冷冷地问道:“怎么说?”
成基命奏道:“陛下,关宁军是袁崇焕一手训练出来的,陛下这个时候突然将袁崇焕下狱问罪,他们难免有所误解。加之城中百姓多在城头咒骂他们为汉奸军,又向城下投石,砸死砸伤了不少辽军士兵。陛下请想,在这种情况下,士兵又怎会不鼓噪?辽军之所以北返,臣觉得祖大寿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折返辽东,辽军极可能就此溃散。”
成基命虽然没有直指,但话里话外,几乎每一句都影射他抓错了袁崇焕。要是放在平日,崇祯一定会记恨在心的,但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崇祯问道:“那现在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把袁崇焕放了不就一天云彩全散了,但成基命知道说这个没用,于是奏道:“陛下,孙承宗孙阁老曾为辽东督师,包括袁崇焕在内,辽军中多是他的部属,如果陛下降旨,命孙阁老前去,或许可以追回辽军。”
“真的吗?”崇祯大喜,他向群臣看去,见群臣都连连点头,于是即刻将旨,令在通州组织防务的孙承宗定要追辽军回师勤王,勿做亲痛仇快事。
抓着了根救命稻草,不管有没有用,崇祯心安了不少,也就想起了有件事似乎还没着落,就是“总理京城防务”的大印,不知兵部发没发出去。
成基命归班后,朱由检的目光向兵部尚书看去。如今的兵部尚书已经不是那个因为长得像门神而一步登天的王恰,已经换了申用懋。
八旗兵兵临城下之初,崇祯因张皇失措而殃及了一些颇为无辜的池鱼。围城之初,监狱中的囚犯乘机大举越狱,于是刑部尚书和侍郎下狱;巡视时,崇祯又“发觉”城墙不够厚,似乎挡不住八旗兵的攻击,于是工部尚书和几个郎中各打八十棍后下狱,其中工部尚书和两个年老的郎中当场被棍棒打死;至于王恰,崇祯觉得王恰处置失当,于是把门神摘下,也给放到了监狱中。
见皇帝向他看来,申用懋立刻出班跪倒,听候大皇帝训示。看了看跪在殿中的申用懋,崇祯问道:“谁是总理京城防务的合适人选?”
申用懋赶紧叩头,奏道:“陛下,人选兵部正在斟酌。”
人选还有定下来,崇祯怒气陡升,总理京城防务的帅印竟然赐不下去!真是奇了怪了,除了去辽东,以往哪一次有升官的机会时,这帮混蛋不是明争暗斗个不亦乐乎?又有哪一个王八蛋少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猛劲?如今这是怎么了?一开始,满桂以人微望轻,力不足以胜任,不能有负圣恩为由坚辞不受。满桂不接也就算了,崇祯也没觉得什么,但这会儿,经过遍询众臣,崇祯发觉这帮挨千刀的混账王八蛋不是装老猫肉,就是互相推诿,弄来弄去也没弄出个所以然。
崇祯一方面愚蠢透顶,一方面又非常精明,知道这些大臣权衡利弊,都宁可现在惹他不高兴,也不敢接这个大印,因为一旦出事,那“死”字立刻就得到眼前来,而且出事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弄了半天,崇祯最后不管了,干脆把“总理京城防务”的大印甩给了兵部。总理京城防务的帅印由兵部来,现在又回到了兵部,只是和以往稍微有点不同,现在战事并没有结束。于是,一方面诺大的帝国形势危如累卵,一方面却连一个名义上的统帅都没有,一切都如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