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寿离去后,庞大的机器随即开始飞速运转,一切都已不可阻挡。回到书房,孙承宗苍眉深锁,心中百味杂陈,坐在太师椅上一语皆无。
祖大寿没有给他一点限制,但孙承宗知道,这不是祖大寿信任他,而是祖大寿信任袁崇焕,信任袁崇焕在辽东的威望不是他可以撼动的,所以这件事一公开,也就断绝了一切可能。另外,也可想而知,祖大寿一定早已布下层层封锁,彻底断绝了关内外的联系,甚至都有可能在通往京城的各个关口都布下了封锁线。
大变突起的一瞬间,孙承宗非但不紧张,反而松了口气,觉得这或许是一个解决问题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他了解袁崇焕,知道袁崇焕决不会反叛朝廷,但听过祖大寿的一番布置后,孙承宗再也没有了先前的信心。
最能影响一个人的,还有什么能够与死而复生的影响相比?生与死对人的影响极可能是天翻地覆的,经历过生死一瞬的转换,孙承宗再也没有信心得救后,袁崇焕将会如何选择。而更为可虑的是祖大寿那一系列的布置,如果祖大寿真按那些布置做了,到时袁崇焕可能想不反都不行了。
冷汗汩汩而下,如果袁崇焕决心自外于朝廷,那对朝廷将是多么大的打击?将来的局势之混乱、之复杂、之凶险,都将无法想象。
闭上双眼,孙承宗知道现在唯一的指望是袁崇焕,是被救下来后,袁崇焕可以阻止祖大寿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要是那样的话,情势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但……但……孙承宗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另一个更严重问题,这一切都是谁给祖大寿谋划的?这种事绝不是祖大寿一人可以干得出的,也不是任何一个辽东大将可以干得出的。
那个人会是谁呢?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有一个藏镜人,那这个人的野心会止于仅仅让袁崇焕成为辽东王吗?想到这儿,孙承宗顿时心如火烹,不由从太师上站起身来,在书房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
在宁远,孙承宗忧心烦躁到了极点,但在北京城里,在皇宫大内,崇祯却轻松又舒心,而且轻松舒心还不止皇帝一人,更感轻松更感舒心的还有阁臣温体仁和兵部尚书梁廷栋。
龙书案上,平放着一张淡黄色的折子,崇祯看过后,放下折子,道:“辽东方面有什么动静?”
看到皇帝的目光向自己看来,梁廷栋立刻上前一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陛下放心,辽东方面一切如常,臣已做好了必要的布置,相信必将一切顺利。”
温体仁随后说道:“是的,陛下,梁大人说的不错,只要袁崇焕一死,辽东就真正是陛下的辽东。”
温体仁说完,崇祯便频频点头。在温体仁面前,崇祯总是不经意间就忘了要在臣下面前保持高深莫测的念头,这实在是因为温体仁每次说话都会挠到他的心尖上。这一次,温体仁又说到了他心坎里去了。
袁崇焕千该死,万该死,最该死的是辽军心目中只有袁崇焕,而没有他这个皇帝。如果袁崇焕不死,那不论在天涯海角,只要袁崇焕的心思稍微动一动,他这个皇帝便得成为阶下囚。只有袁崇焕死了,他才会睡得安心,辽军正如温体仁说的,才会真正成为他的臣民。
许久,崇祯轻轻拿起朱笔,在折子下方轻轻写了“照准”两字。
从王承恩手里接过朱批过的折子,梁廷栋又奏道:“皇上,能否把折子压后两天,十五日在昭告天下?”
“为什么?”崇祯问道。
梁廷栋解释道:“皇上,为了不出意外,如果十五日昭告天下,那即便有什么人想救袁崇焕不死,时间上也会来不及。”
“嗯,可以。”虽然梁廷栋的话有损他这个皇帝的威严,但比起那个意外来……沉默片刻,崇祯点头照准。
八月十五,崇祯颁下诏旨,以含糊其辞的“谋逆”为由处袁崇焕以磔刑。
行刑日期就定在明日午时,西市口。消息传出,举城雷动,恶毒之极的咒骂声,遍布着大街小巷,几乎充斥着诺大的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东莱客栈位于西直门大街,是一间中等规模的客栈,住在这里不显眼也不寒酸。二楼的一间临街的客房里,廖南无默默伫立,默默看着窗外的世界。
看着街上一群群咬牙切齿,口沫横飞的人,听着一声声满是仇恨的咒骂声,廖南无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妖兽的世界,一切都超出了常理,一切都充满了无可解释的怪异。
督师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以前读到这段历史时,廖南都非常好奇,他非常想知道袁崇焕的心情怎样,但从来都无法想象,不能有一点确定的感觉。现在,身处其间,廖南无比以前更千百倍地想知道袁崇焕的心情。
七天前,不顾祖大寿的劝阻,廖南无执意要来京城,他就是要来亲眼目睹这一幕。他倒要看看百姓究竟可以愚昧到何种程度,更要看看袁崇焕受刑时到底是何种模样。
良久,廖南无转过头,看着身边双目喷火的男子。男子是佘义,是袁崇焕的护卫,为袁崇焕守墓守了四百年的佘家人就是遵从了他的遗训。
廖南无轻声嘱托道:“佘兄,明天的事千万拜托了。”
这件事,两天来,廖南无已跟他说了不下七次,要不是感觉到廖南无对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崇敬,佘义早就翻了。
佘义耐着性子说道:“廖先生,您尽可放心,要不是因为知道大帅的性子,我早就把大帅救出来了。”
廖南无解释道:“佘兄,请千万见谅。从现在的情状看,明天行刑时的场面一定极为不堪,我是怕你一时冲动,忍不住。”
佘义保证道:“廖先生尽可放心,为了大帅,我一定会忍住的。”
明天会是怎样一个场面,难道真如史书上记载的吗?看着眼前的景象,廖南无知道十有**是真实的,现在他最好奇的是明天袁崇焕受刑时的神情。
督师现在是什么心情呢?转头向窗外望去,廖南无又回到了那个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