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一月,惊涛骇浪跌荡起伏,滚滚而来,崇祯知道了那叫黑云压顶,什么又叫旦夕城破。眼前的形势虽依然危急,但已没有了破城之危,惊恐也就随之变成了焦躁。安心之余,崇祯又恢复了以前的高深莫测。
这帮废物,一群饭桶!就知道跟朕要钱,别的任麻不是!崇祯烦躁地来回走着。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调回祖大寿,调回辽军?朱由检越想脑袋越疼,两条瘦腿不知不觉叨登得就越快,到后来就差眼睛上蒙块布了。
“皇上,首辅钱龙锡和大学士成基命求见。”加着一万分的小心,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禀道。
犹豫了一下,朱由检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传。”
钱龙锡是让成基命给硬拉来的。
钱龙锡原本死活不来,袁崇焕一被下狱,钱龙锡就预感到大祸临头。袁崇焕是他保奏的人,现在袁崇焕下狱,以崇祯的性格又怎会轻饶了他?何况他与前朝阉党结下了仇怨,而现在像温体仁这类阉党余孽身居高位,又怎能不趁机痛打他这只落水狗?
在这种情况下,钱龙锡怎还有心思趟这种浑水,但听成基命劝他时,突然灵机一动,觉得或许这是他将功折罪的机会,于是半推半就地跟着来了。
看着崇祯烦躁的神态,阴冷的目光,成基命硬着头皮奏道:“皇上,辽军将士浴血沙场,他们都是忠君爱国的勇士,都是陛下的股肱臣民,任何人也不能令他们投敌叛国。他们随祖大寿回返辽东,只不过一时误会而已,他们至今打的仍是朝廷的旗号,这就足以证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论任何什么人,都绝不能让他们投敌叛国。只要皇上善加对待,他们绝对还可以为朝廷所用,成为陛下中兴帝国的雄狮劲旅。”
这话成基命说得模模糊糊,表面上崇祯听什么顺耳他就说什么,但细究起来却是前后矛盾,因为“绝对”是不该有条件的,既然有条件自然就不能叫“绝对”,也就是说成基命话里真正的意思依然是:如果崇祯不善加对待,辽军仍有投敌叛国的可能,自然也就遑论为朝廷所用了。
“皇上,孙承宗本就是辽东督师,辽东将士多为其旧部,此番虽没能留住辽军,但也必然可以稳住军心,现在不需皇上下旨,只要您默许,臣或许有办法召回辽军为朝廷效力。”成基命话音刚落,钱龙锡立刻跟着禀道。
一进祯清宫,看见崇祯瞧向自己的阴冷目光,钱龙锡就开始浑身哆嗦,他清楚,不管袁崇焕是死是活,只要定罪,他不死也得脱成皮!
崇祯刀条脸儿依旧如水,他现在对这位内阁首辅没有什么信心。盯着钱龙锡看了一会儿,崇祯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皇上,袁崇焕有负圣恩,罪该万死,老臣荐人失察,致使皇上劳心,国事倾颓,同样罪该万死,但为了皇上的中兴伟业,老臣纵然万死却又如何?皇上隆恩,古今无二,老臣仍有些许心力,怎敢不续效驽钝!”钱龙锡老泪纵横,哽咽地说道。
冷冷地看了钱龙锡一眼,崇祯不耐烦地追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察觉到失误,眼泪立时止住,钱龙锡信誓旦旦地说道:“皇上,袁崇焕罪该万死,但依然有用,只要皇上默许,老臣可设法让他写一封书信,召回辽军。”
听了这话,崇祯沉吟良久,然后淡淡地说道:“你们看着办吧。”
从钱龙锡一开口,成基命的脸就一直黑着,到了内阁官署坐定,成基命不由长叹一声。
欲解危局,召回辽军是唯一之道,而要辽军重新入关,就必须过袁崇焕这一关,但现在要皇上放了袁崇焕又显然不可能。成基命冥思苦想数日,他终于想倒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让崇祯下一道圣旨,令袁崇焕写下手书召回辽军。
只要有袁崇焕的手书,召回辽军应不成问题,但问题的关键仍在崇祯身上,在于崇祯能否下这道圣旨,因为抓人于先,现在却又要被关在镇抚司的袁崇焕写信召回辽军破敌,这无疑是对皇帝陛下的圣明和尊严的莫大嘲讽,而且这还牵扯到日后对袁崇焕的定罪问题。
崇祯这么好面子,能拉得下脸来吗?成基命最后认为,在要江山和要脸皮之间,崇祯还是会选择江山的,只要把话说得宛转些,尊贵的皇帝陛下还是会顺坡下驴的,但成基命万万也没想到,钱龙锡这个老家伙竟只字没提圣旨的事。
成基命深知,此番八旗兵入关的危机已解,现在的危机是袁崇焕的生死。如果袁崇焕一旦被定成死罪,那才是危机的真正开始,所以他想利用这个机会给袁崇焕留下一条生路。如果崇祯命下诏旨,那日后又怎好把袁崇焕定成死罪?而只要袁崇焕不死,一切就自有转圜的余地。
钱龙锡如何不知成基命的心思,他叹了口气,道:“成兄,即使我们提了圣旨的事,你觉得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成基命又轻轻叹了口气,细想一下,钱龙锡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没有圣旨如何能让袁崇焕写下手书呢?
见成基命默认了自己的话有理,钱龙锡接着说道:“成兄,我们先去劝说袁崇焕,如果不行,就再促请六卿九部的官员同去劝说。”
成基命无奈地问道:“钱大人觉得这样就能说动袁崇焕吗?”
钱龙锡一笑,然后不无得意地说道:“成兄,你是当局者迷,如果这都没用,不是还有孙承宗孙阁老吗?”
钱龙锡说得没错,他确是当局者迷,成基命心中叹道,但他对钱龙锡的态度反感到了极点:“钱大人,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不立即陈请皇上下旨召回孙阁老?”
钱龙锡和颜悦色地说道:“成兄,事情千头万绪,若我们能办妥,又何必让孙阁老往来劳顿?”现在钱龙锡的心情越来越好,如果顺利的话,背不住还能继续作他的百官之长。
微微哼了一声,成基命起身告辞。回到府第,成基命立即写下手书,差人快马送往通州。
当误一天,就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惨死在建奴刀下?对老奸巨滑的钱龙锡,成基命无可奈何,现在他不仅不能拆钱龙锡的台,反而还得千方百计地尽力维护,所以虽心知肚明,钱龙锡这头老狐狸在跟他耍手段,他还是不得不如此。
成基命知道钱龙锡的处境,也理解钱龙锡的做法,但依然觉得无力、无奈。
当晚,钱龙锡和成基命一同来到北镇府司死囚监。成基命原本想带些酒菜过来,但被钱龙锡挡下了。成基命知道钱龙锡顾虑什么,也就没再坚持,没必要在这种琐事上给自己种下杀身之祸。
官法如炉,这还没怎么着呢,却仅仅十几天不见,原本威风八面、英姿勃勃的三军统帅就已蓬头垢面,和普通的囚犯没什么两样。
看着躺在茅草中呼呼大睡的辽东督师,闻着从袁崇焕身上传过来的阵阵恶臭,不要说成基命,就是钱龙锡心中也酸酸的不好受。
“敌军兵临城下,二位阁老身担社稷安危,怎会还有空闲探望袁某?”醒后,见是钱龙锡和成基命,袁崇焕立刻问道,声音里有着一丝难掩的希望。
“元素兄,我等今日前来乃是有求于你,望莫推辞!”看着袁崇焕眼中闪动的希冀,成基命更觉难过。
“成阁老,缧绁之人,何能劳动您有求于我?”一听成基命的话,袁崇焕的脸色登时暗了下去,知道还是一场空。
“自元素兄入狱,三日后祖大寿即率辽军折返山海关,京师援军顿失一臂,隔日满桂出战,但独力难支,最终满桂战死,全军覆没。如今八旗兵虽暂时退去,京城之危暂解,但八旗兵离开京城后横掠四方,现已侵入山东、河南等地。元素兄,现在天下间除了辽军,已无人能将八旗兵赶出长城,解万民于倒悬!”成基命痛心地说道。
沉默了片刻,袁崇焕沉声说道:“二位阁老,不是元素怠慢,而是实在没有心情。”袁崇焕下了逐客令。
成基命硬着头皮道:“祖大寿叛逃时,孙阁老曾奉旨前去招抚,可是没能留住,因此……因此想请元素兄以万民福祉为念,写下手书召回辽军。”
钱龙锡跟着劝道:“元素兄如果召回辽军,一来可以尽为人臣者的本分,为君分忧;二来可解民于建奴的屠刀之下,善莫大焉;三来可以向皇上证明你的清白。元素兄,今上圣明,古今罕有其匹,是绝不会冤枉你的。”
袁崇焕沉着脸说道:“祖大寿此前之所以听令袁某,是因为我是朝廷册封的辽东督师,但今天袁某已是待罪之身,祖大寿又怎会再听命我一个缧绁之人?”
钱龙锡继续劝道:“不是的,元素兄,祖大寿之所以率军离京,就是因你被羁押的缘故,导致他们误会了皇上的意思,现在只有你才能将他们召回,以解皇上忧怜万民之心。”
“钱大人,缧紲之人岂敢干预国政,二位大人请回吧。”说罢,袁崇焕闭上眼睛,不再理会钱龙锡和成基命。
话说到这份上,成基命、钱龙锡两人知道,劝说袁崇焕已非孙承宗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