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捏着衣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祂看了看红月,又看了看躺在沙滩上的女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女英瞧祂一眼,扑哧地笑了一声,既像嘲笑,又像是同情。
“我只是担心天狼会对红月不利。”望舒眼神飘忽,怯懦地说。“天狼是星煞,惯常吞噬神明。对他来说,吃掉红月的神位,将石元吉作为神力的容器,再好不过。”
“白龙太子的肉身终归是普普通通的妖精之躯,哪有一个可以承受红月神力的凡人肉身好用?”
女英翻过身侧躺着,一言不发,微笑着地看着望舒。然而这微笑在望舒眼里,如同巨蟒的凝视,只让祂觉得浑身发冷。
“女英大神,我说错了么?”望舒立刻起身,双臂护在胸前,一脸的无辜,楚楚可怜。
“没错,你的担忧是对的。”女英起身,笑容里竟然多了几丝暖意。“多谢你关心我的夫君,我可以让他把天奎玉还给你。”
“你的……夫君?”望舒听罢,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逐渐湿润,语气带着哭声。
女英就好像没有看到望舒的失态,有些嘲讽地说道:“他竟然只把天奎玉当作地图来用,实在是暴殄天物。我可以做个法器给他用,反正他也只是要个地图而已。至于天奎玉,还给你就是了。”
“他需要天奎玉,他需要信物才能想起我,他……”望舒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语速越来愉快,以至于女英根本听不清祂在说什么。
望舒低声嘟囔着,眼睛越睁越大,五官开始纠结,接着歇斯底里地笑了出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只是不记得我了,他会想起来的……”
女英一巴掌扇到望舒的脸上,将祂癫狂的笑声打断,呵斥道:“盘古死了,玄冥亲手杀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复活了,我姐姐牺牲了自己,让他从地府里回归。”望舒捂着脸,低着头,再次疯癫地笑着。“他会想起我的,会想起自己是谁。”
“你疯了。”女英哀叹一声,无奈地说。“太虚没有什么地府,也没有死后的世界,那都是妖精编出来的神话。”
“亏你还是存在了数亿年的不明神,竟然相信妖精的臆想!”
女英话音刚落,就看见望舒五官狰狞涕泗横流的脸,正怨恨地看着自己。可这怨恨渐渐消散,一点点化作了委屈和悲伤,使祂再次变得软弱。
望舒瘫跪在沙滩上,抱着头嚎啕大哭,祂心中的一切痛苦都化作了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
……
石元吉坐在书桌前,手执狼毫,默默地记录刘铮和青阳苍的对话。
由于旱灾,家大业大的启武歌成了桂穗镇实际的主宰,而石元吉也靠着这层关系,成功让青阳苍接受刘铮的访问。
石元吉不得不承认,自己与他人交流的经验确实欠缺。昨天,青阳苍看自己有万分不对付。然而现在,刘铮几句话就把青阳苍哄得开开心心。
在启武歌宽大的院子里,众人围坐在一处湖心凉亭中,老马早已现出原形,游荡在凉亭外。青阳苍和刘铮面对面坐着,谈笑风生,简直就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
“就是说在贵地,凡是有灵智者皆有可能化为龙?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刘铮泯了一口茶,好奇地问。
“没错,是这样。”
青阳苍端着架子,温文儒雅,还抚摸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可自豪的神情溢于言表,早就出卖了他内心中真实的想法。
“我们朔镇天与盘古天不同,钟灵毓秀,乃是洞天福地。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皆有灵智。”
“我们的功法乃是变化之法,可从原形变为豸獬,再变为蛟,再变为麒麟,最后变为真龙。”
说罢,他故意停顿一下,姿态夸张地喝了一口茶水。
刘铮当时会意,鼓着掌应和道:“果然是神奇,令老夫大开眼界。只可惜,我只是法力低微的凡人,无法去朔镇天一睹真龙之姿,遗憾啊。”
话音刚落,青阳苍便开怀大笑,端着的儒雅架子早不知道去哪了:“莫说此话,我差半步就可化作真龙。虽不是真龙之躯,却可化作真龙之形,你有眼福了。”
刘铮欣喜非常,笑呵呵地说:“那就请阁下一展风采,我也开开眼。”
“好说,不过得等我将此间事了。”青阳苍从手臂上摸出一枚金色鳞片,递给在一旁的启武歌。“我要回朔镇天,这枚鳞片与你。若再无雨下,你便催动此物,自有甘霖。可用三次,切记。”
启武歌郑重地收下鳞片,连声感谢。
李来亨站在石元吉身后,悄声地说:“主子,我是真心佩服刘仆射的口才。瞧咱们刚来此地的时候,那青阳苍眼高于顶,谁都看不起。”
“结果刘仆射几句话就让那货打开了话匣子,还说起了家乡的事。这幅口才,我不服不行。”
石元吉一边记录,一边轻轻点头以示同意。他对青阳苍的怪脾气深有体会,对老师的通透也颇为佩服。
李来亨话锋一转,悄声地说:“不过有一说一,幸亏这个青阳苍实力强横,要不然就他这个性子,恐怕早被居心叵测的人玩死了。”
“为什么?”石元吉手上的狼毫不停书写,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纸张,随口问了一句。
“因为他太好被拿捏了。”李来亨坏笑着说。“端着一副宠辱不惊的架子,结果刘仆射夸他几句,他就飘了。”
“现在,在咱们这些陌生人面前,连自己的真实实力都说了出来,你说他是不是傻?”
石元吉默默地微笑着,继续记录刘铮的问题,没有回答。
李来亨的话让他安心不少,可以确定的是,就算启武歌要对付他,青阳苍也不会是他的帮手。就像李来亨说的,他太好被拿捏了,更何况,青阳苍要回朔镇天了。
“一个善良的强者,可不会给任何阴谋做垫脚石。”石元吉心说道。
青阳苍走出凉亭,来到黑明身边。他紧闭双眼,举起双手五心朝天,似乎在祈祷。
石元吉记录完毕,放下狼毫,和众人一起看着青阳苍施法。
在青阳苍周围,一阵阵风波涌起,将他和黑明包裹起来。不一时,青阳苍的头顶的天空上,出现一枚光晕。这光晕越来越大,像扩散的极光,又像流动的彩虹。
光晕四周缓缓聚集着云彩,随着光晕的扩大,彰显着光晕的边界。当光晕覆盖了整座院子时,便停了下来。
众人隐隐约约看到了光晕之后的白色的正方形石制建筑,听到了奇特的兽吼。那有别于盘古天的建筑风格,展示了朔镇天文化样貌的一角。
青阳苍轻哼一声,带着黑明腾空而起。他身上的金色大氅渐渐化作金色的鳞片,包裹全身,头顶的冠冕化为双角,身形越来越长,最后竟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
刘铮看着青阳苍变化为龙,惊喜不已,仔细地看着各个部位:“角似鹿、头似马、眼似兔,嘴似驴、颈似蛇、身似牛,鳞似鲤、爪似鹰、耳似狮,元吉,记录下来。”
石元吉手上不停,李来亨倒小声抱怨了起来:“镇上的画像不是画得挺像么?为什么还要用笔记?”
青阳苍腾云驾雾,带着黑明向光晕飞去。当他们穿过光晕之后,身影便出现在石制建筑之前,那光晕随即消散,无影无踪。只有聚集的云朵,围成了一圈,久久未曾散去。
“那建筑,你们看清了吗?”激动的刘铮向石元吉和元让问道。
“看清了,我会画下来,元吉,你也记录下来。”
见到了神话中的事物,元让也十分激动。石元吉应承下来,迅速动笔记录在纸上。
启武歌的宅邸外,百姓们见到龙神离去,有的惊讶,有的惶恐,有的悲痛欲绝。他们纷纷跪在地上祈祷,希望龙神归来,不要抛弃他们。
青阳苍刚走,启武歌就笑呵呵地迎上来,客气地说:“刘仆射,久仰大名,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就在这吃个便饭,也算我敬师重道。”
刘铮叹了口气:“如今河东大旱,我亦心忧,侯爷,这顿饭别太奢侈了。”
“不奢侈,不奢侈,都是家常菜。”启武歌满脸微笑,一张脸像是满是褶子的包子。“重合侯,这次你可不能拒绝啊。”
石元吉收拾纸笔,微笑着说:“景明侯有请,我哪能拒绝。只是侯爷,您需不需要安抚一下镇上的百姓,顺便和他们说说那枚鳞片,免得人心惶惶。”
启武歌突然面露不悦,可随即就满脸悔意,哀叹一声说:“重合侯慈悲,我这就去。就让管家领你们去客厅,我去去就来。”
说罢,启武歌急步走出凉亭。
刘铮看着启武歌的背影,眉头紧皱:“看来他似乎不是很在乎这件事。”
元让点头说道:“是啊,我看到他一刹那的表情,似乎对此事很是厌恶。”
石元吉沉吟片刻,向李来亨使了个眼色,李来亨便打了个拱手,领命而去。
“老师,师哥,走吧,不吃白不吃。”他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