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唐万元闭目养神,石元吉却打开车窗四处张望。望着窗外的人流,他的神情渐渐从无聊到忧虑,不一时竟然严肃起来。
“无需害怕,胡旦老成的很,可以信得过。”唐万元微微张开眼睛,双手揣在袖子里,悠然地说道。
“当然,我也信得过胡前辈。”石元吉点头称是,继续焦虑地看着窗外。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瞧你那副表情,见了鬼一样。”唐万元疑惑地说道。
“没有见鬼,只是京城里多了许多灾民。”
石元吉头也不回地看着窗外,眼神充满了疑惑和悲伤。
唐万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河东的那些皇族确实过分,兼并土地制造大量的流民,都跑到丰镐来了。怪不得陛下要整治他们,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把江山社稷放在眼里。”
石元吉听完,没有说话。他的眉头逐渐变得紧张起来,不一会儿,便随意的说道:“太常大人,你听说过采生折割吗?”
“听说过,怎么了?”唐万元疑惑地问。
“您看外面。”
唐万元顺着石元吉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街道旁,三两成群的灾民沿街乞讨,已成气候。这群灾民当中,每隔一两百步就会有一个长相奇怪的孩子,要么四肢有残,要么五官遭毁,要么身形特异,甚至眼睛都是瞎的。
这些怪异的孩子也在乞讨,由于身体残疾,他们的破碗里有着更多的铜板。
“你是说……”唐万元从震惊的情绪里缓缓稳定下来,声音发颤地说。
“我只是猜得。”石元吉的目光被灾民死死地吸引住,不肯离开。“毕竟我只是在老家时听别人说起,从未见过。”
“不过既然欧阳纣大将军都可以建立防线阻碍灾民,那发生其他更可怕的事情,也不算奇怪。”
唐万元焦急地说:“造孽啊,造孽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咋就没个安稳日子过啊。”
“说到皇上,石元吉,你有没有办法治陛下的病?”
石元吉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到了元让在街上缓缓而行,身边跟着的竟是娜玉的侍女小桃。
元让和小桃手牵着手,在人群中穿过。周围有些胆大的灾民已经围了上来,纷纷哀求乞讨。
街道上纷纷扰扰,石元吉听不清元让和小桃的话语。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身上的钱似乎都扔到了灾民的破碗里。而钱袋空空如也之后,他们也只能落荒而逃。
“二师兄可算是开窍了,还知道带着女妖逛街,就是狼狈了一些。”
石元吉在心里好一通腹诽,终于回过头来看向唐万元,目光显得有些冰冷:“太常大人,您替我查缺补漏了两件事,我也向您保证两件事。”
“第一,陛下让我接触了很多秘密,这也意味着我有谋朝篡位的机会。不过,我不会这么做。”
唐万元没有想到石元吉如此直接,他本来想着要当面提醒天命帝,现在看来,天命帝八成已经和石元吉商量过此事了。
“第二,陛下不是病了,是受到了熙枰石的诅咒,我也没有办法。”
石元吉说完,唐万元的悠然态度就维持不下去了。
唐万元的表情怎么可能不被石元吉察觉?石元吉继续说道:“您不会是一直幻想着陛下只是生了怪病,吃些药就能好吧?”
“事实上,我也希望如此。那样大虞还能稳定些,我们百姓还不至于饱受离乱之苦,可现在……”
“走一步看一步吧。”石元吉放下窗帘,也开始闭目养神起来。“陛下聪明过人,对此心知肚明,还望太常大人了解。”
“是啊,走一步看一步吧。”唐万元面露无奈之情,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只等马车赶到胡旦府邸。
胡旦看着刚刚被送到自己桌上的信和一个包裹,略显惊讶。不过他没过多久便恢复了平静,打开书信快速浏览一遍,郑重说道:“太常大人果然是高瞻远瞩,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事情,我这就按陛下说的做。”
“丞相客气了。”站在胡旦面前的乃是二十八星君的奎木狼,这奎木狼虽是传达皇帝的旨意,却没有一丝的傲慢,反而显得十分客气。
“陛下是信得过您的,这兴庆山行宫还需要御林军多多巡逻,陛下才能高枕无忧。”
胡旦心中一凛,眼珠微微缩紧,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请陛下放心,御林军在我胡旦的领导下,必然忠诚可靠。”
“那就好。”奎木狼笑得像是一匹呲牙咧嘴的野狼,让胡旦感到浑身不舒服。“在下覆命去也,丞相保重。”
说罢,奎木狼的身影渐渐消失。
胡旦打开包裹,见到了熟悉的一面铜镜。这是当初先帝赐予重合侯启武昭的宝物,象征着兄弟间的情谊。如今却成了一场叛乱的见证,而这场叛乱正是胡旦镇压的。
胡旦收好铜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通奎木狼之前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从天命帝登基,御林军便由胡旦掌管。胡旦严格训练,从未逾制,如今却被以这种方式警告了。
“陛下想收回军权?不对,以陛下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无法掌军。还是说他想交给石元吉?”
“不,唐万元的劝解起了效果,陛下不会让石元吉太过张扬。那是因为什么?军队……”
胡旦想到此处,不由得恍然大悟,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快步走出书房,来到正厅,向管家问道:“胡法舜人在哪?”
胡府的管家正在组织仆人做事,突然的提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有好几天没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派人去打听打听?”管家看着胡旦略显焦急的脸,提供着无足轻重的建议。
“算了,儿大不由爹,随他去吧。”胡旦无奈的说道。
离乱的幻想让胡旦的心脏怦怦乱跳,他只得缓缓向书房走去。一路上,他只觉得眼前红一阵黑一阵,脚步也乱了起来。
管家见势不好,急忙上来搀扶,却被胡旦一把推开:“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
管家哪敢继续搀扶,只好担忧地看着胡旦,只怕他有个闪失。
“我说了,不用扶我。”
胡旦只觉得有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正想推开,回头一瞧,才发现是石元吉搀扶着他。
唐万元微笑着说:“丞相还真是不服老啊,走路都打颤了,还不让人扶。不过,你要听我一句劝,人要识时务。你看我,头发都白了,这不就老老实实躬下腰来走路么?”
胡旦嘴角微微一瞧,似是无奈似是自嘲:“太常大人说的对,那就让这小子扶我回书房吧。”
“这就对了。”唐万元也不见外,竟在前面引路,向书房走去。
这两个老狐狸,说起话来云山雾绕的,石元吉腹诽道。
刚到胡旦的书房里,唐万元就再也维持不住轻松的姿态,一屁股坐到最近的椅子上。
“太常大人,是为了这小子的事而来吧?”胡旦被石元吉搀扶着躺到自己的躺椅上,自然地说道。
“可不是么?”唐万元显得很焦虑,适时地说出了抱怨。“他们年轻人做事如此毛躁,你怎么也不拦着?”
胡旦点了点头,眼神里散发着歉意:“情况复杂,事态紧急,我也是着急了。更何况谁也想不到独孤鼍进京了,这可太出人意料了。”
书房里陷入了奇怪的安静状态,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时无言。胡旦微笑着打量着两位客人,唐万元眉头紧皱面有不安,石元吉礼貌周到面带微笑,三人间似乎存在着说不出的默契。
“对了,我看还是先让这小子当上重合侯,其他事以后再说。”胡旦说罢,从书桌上拿起那枚铜镜,展示给二人看。
“这是先帝赐给重合侯的,谁能想到亲密无间的兄弟,没过几年还是闹了个刀兵相见的结果。”
唐万元哀叹一声,眯着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