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前,恍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弥漫着种种焦臭、腐烂气息,让人直欲作呕。站在关城箭楼上,望着如潮水一般退去的楚军,林弈直了直脊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靠着自己临时起意、草草制作的燃烧罐,竟把精锐的江东子弟兵最有威胁的一拨进攻生生击退了,看来兵器上的优势对于兵力单薄的秦军而言甚为重要。
“日后有时间,得花些精力对这些冷兵器进行适当改进。”身为统兵大将的林弈,深知两军交战士卒的战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手上兵器的优劣。由是林弈便暗暗下定决心,未来要在秦军内部推广兵器及其他相关战法战术的改革。
关城上空的硝烟慢慢散开,露出了冬日有些刺眼的光辉,站在女墙垛口前,望着脚下尸横遍野的战场,林弈暮然间真正体会到了那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壮。
血流成河、白骨皑皑,古今任何一位不世名将的功业丰碑,都是靠着成千上万将士的鲜血浇筑而成的,万千战场上的英灵托起了一代代名将的光辉。人们津津乐道的诸多有名或是无一笔记载的战役史,每一页无不浸透着殷红的鲜血。
一阵悠长的号角从山口外飘了进来,打断了林弈漫无边际的思绪。“上将军,楚军撤走了!”郑浩一指山口外,正在蠕动的楚军大阵对林弈道。顺着郑浩手指方向,林弈见到楚军后阵一个个方阵正在有序地撤离,几个楚军骑兵方阵横列在大阵前,掩护着身后主力的撤退。
“上将军,楚军退了?”老将许峰匆匆地赶到箭楼上,皱着老眉一脸疑惑问林弈道。见林弈淡淡地点了点头,许峰又继续道:“怪也,如何这还没过响午时分,楚军便退了?难不成被上将军改制的火油罐给吓怕了?”
“不可能吧?照楚军前两天不要命的进攻势头,不会一阵就被吓跑的吧?”郑浩也是一脸难以置信道。正想问林弈,却见林弈紧锁眉头盯着正在撤退的楚军沉思,便赶紧闭口不言,生怕打断林弈思路。一旁的许峰见状忙也止住话头,一起观望着山口外正往地平线流去的土黄色人浪。
林弈此刻脑中也正在飞快地思虑着楚军匆忙撤退的原因。若说是被秦军的猛火油罐吓退了,那也不至于要全军后撤。以项羽那种不破关城誓不罢休的势头而言,最多是一时慌乱,下令休整片刻而后便会继续亡命攻城。楚军抛在关城脚下层层叠叠的尸体,足以证明项羽的决心。
然而此刻楚军却是突兀离奇地撤离了,其究竟有何目的,林弈满脑子都是问号。“是要引诱我军出城追击?”林弈心下暗暗自问道,随即又摇头否定了这个显然不可能的事情。以秦军现在如此单薄稀少的兵力而言,前两日楚军退却时,秦军都死守关城不出,更遑论今日楚军出动了比前两日更多的兵力,而且有老谋深算的范增相助的项羽更不至于出如此低劣的计谋。
“是否楚军有另外的企图?要绕道?那更是不可能。”林弈心下翻来覆去地猜想,却始终无法猜透楚军此举深意。无奈之下,林弈一拳砸在女墙垛口上,沉声道:“不管如何,入夜时分派出斥候前去探营,务必要探清楚军动向!”
“诺!”郑浩与许峰齐齐拱手应声道。
“眼下作速收拾整顿好城防,严防楚军再度来抢城或是夜里来偷袭!”林弈回身交代了句,末了又问道:“此战猛火油罐用剩多少?”
“改装后的火油罐共近四千罐,刚刚器械营营将来报,此战仅仅用了不到五百罐。”老将许峰道。
“回关中探查刘邦部楚军的斥候是否已经派出?”林弈略一思忖问郑浩道。
“回禀上将军,昨晚幕府聚将一散,斥候便已连夜派出了!”郑浩拱手报道。
林弈点点头,大手一挥道:“先不管楚军如何,回军营先填饱肚子再说。项羽那个玩命的家伙,搞的老子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走!”说罢,便带头往城下军营走去。
没想到素来威严的上将军也会如此抱怨,郑浩许峰一老一少相顾一笑,随即便紧跟着林弈也下了关城。
楚军退去后,一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再度前来攻城,连日杀声阵阵的函谷关城,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除了城头猎猎作响的秦字大纛旗外,便只有城外闻着血腥腐肉味飞来的成片鹰隼乌鸦等飞禽盘旋在楚军尸体之上。
天色刚刚入黑之时,关城后狭长的函道内飞出三匹飞骑直奔守军大营而去。“来骑何人?”远远望见来人是秦军的黑色衣甲,营门外的守卫队长高声一句喝问道。
“蓝田守军紧急军报,要面见上将军!”迎面飞来的三位黑甲骑士在距营门二十步远处,便滚鞍下马,左右两名甲士护住中间那名浑身鲜血甲胄凌乱的骑士匆匆地往营门奔来。
“我等是昨夜派出前去关中探查军情的斥候组,路上遇到这名蓝田守军派来禀报战事的军士,我二人奉队长之命护送他赶回来,有紧急战事军情要面见上将军!”右手边的那名甲士掏出一枚斥候令牌,神色惶急地对那守卫队长解释道。
那守卫队长扫了眼令牌还有那名似是身受重伤、气喘吁吁的骑士,赶忙一挥手放行道:“快,门后有兵车,走!”说罢,便领着三人匆匆走到营寨大门后的角落里。那里正好停着一辆兵车,两名斥候扶着重伤的骑士挤上兵车,对御手道了声:“中军幕府!快!”御手一甩缰绳,兵车便隆隆地驰进大营。
中军大帐内,林弈正和诸位将军探讨着楚军突兀撤退的因由,门外护卫突然紧张拱手报道:“启禀上将军,派去关中的斥候回营,有重要军情禀报!”
“快让他进来!”林弈微微错愕,随即一挥大手下令道。那派去关中探查刘邦部楚军的斥候,昨夜过了子时才从军营出发,如何便这时回营,定是路上遇到什么突发军情了,林弈心头掠过一丝阴影,脸色陡地凝重起来。而帐内的其余将军们,也是纷纷按住话头,安静地等着斥候入账回报军情。
大帐布帘被掀开,进来了那三名甲士,还未等身旁的两名斥候扶着站定,那名受伤的甲士噗通一声便软倒在地,哭丧着脸哀嚎一句道:“上将军,蓝田失守,谌将军力战殉国也!”
“什么!”帅案后的林弈霍然起身,帐内诸将也是闻言一脸惊惧,全帐之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快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弈平复下心境,走下将台来到那甲士跟前,扶起那人放缓脸色沉声问道。
“上将军,事情是这样的!”那甲士喘息稍定,便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昨日蓝田大营发生的战事。
昨日上午,两名浑身脏污不堪的骑士飞回蓝田大营,向蓝田将军谌益猛禀报了朱辉所部中伏的消息。谌益猛大惊之下,连忙下令营内所有步卒开出大营,在蓝田塬构筑壁垒抵御即将跟来的刘邦大军。
此时大营之内,虽然还有七、八千留守的老军,但这些老军不是年岁过大便是身上有重大伤残。原本一万多的辎重营老军,那些尚有战力的,被谌益猛分别派去给朱辉、许峰两部运送辎重去了,剩下这些老军战力便差上许多。除此之外,便是从咸阳新招募而来、开入大营整编集训的那一万名新兵。因了关中几乎所有精壮早已被抽调空了,这些新兵大多也是上了岁数的老国人,绝大部分人更是头一次入军,根本没受过像样的训练,甚至于连运用兵器都不甚熟练。
无奈之下,谌益猛唯有带着这支颇具“乌合之众”味道的弱旅开出蓝田大营,在蓝田塬上构筑壁垒。然而,时辰还未到晌午,秦军的壁垒尚未挖出个样子来,从商於郡通向咸阳的大道之上便弥漫起漫天的烟尘,刘邦的骑兵先锋汹涌地向蓝田塬袭来。
仓促之下,谌益猛只好下令所有步卒在大道上结阵抗击楚军。因了那些大型连弩等防御器械,除了运去支援朱辉、许峰两部外,剩余的大部分被谌益猛事先藏到蓝田塬深处的藏兵洞内,故而此刻这些秦军手里除了一些蹶张弩之外,便没有任何能有效阻滞楚军骑兵进攻的大型器械。
而那些新招募而来的新兵们,甚至许多连蹶张弩都不会熟练运用,结成的步卒方阵也是稀稀拉拉歪歪扭扭,人人握着手里的短剑盾牌长矛,茫然无措又一脸惊惧地望着卷着滚滚烟尘飞驰而来的楚军骑兵。
回头望着这些新兵,老将谌益猛无奈地摇摇头,心下只能寄望于近八千的老军们能顶住楚军骑兵的冲击。楚军的先锋骑兵足有三千之众,领军的更是刘邦手下悍将樊哙。
在伏击全歼了朱辉所部的一万余精锐铁骑后,刘邦在张良的建议下,不顾粮草短缺,连夜拔营向蓝田快速进军。除此之外,为了防止秦军有时间构筑防御壁垒,刘邦更是派出樊哙领着全军最具战力的三千骑兵作为先锋,兼程飞进,突袭蓝田大营留守的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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