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上将军,不好了!”的喊声突兀传来,众人正自错愕之时,便见一名游骑飞驰着来到众人跟前,急急地滚鞍下马,朝林弈一拱手急急道:“启禀上将军,一名从关内赶来的传令军士急报,奇袭武关的铁骑中伏了!”
“什么!”林弈闻言大吃一惊,身后的众人原本一脸的笑意瞬间转换成吃惊的表情。
“派去奇袭武关的铁骑,中了刘邦的埋伏,全军覆没了!”那名游骑喘息稍定,又正色地重复了遍。
再次听清游骑所报后,林弈脑中嗡然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原本按照林弈推想,刘邦所部楚军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且又短缺粮草,朱辉所部一路隐蔽东进,奇袭一战当有八九成胜算。然而,“全军覆没”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般,让林弈骤然愣住了。
片刻之后,林弈深深一个吐纳,平息了有些混乱的思路,铁青着脸沉声问道:“那军士现在何处?”
“在中军大帐!”
“走!”林弈一挥手,大步赳赳地带着众人便往中军大帐赶去。
林弈匆匆赶到中军大帐内,便见一名浑身甲胄脏污不堪的甲士正坐在那呼噜噜地咬着锅盔吃着酱牛肉。
“上将军!”那名甲士一见林弈等一般大将风一般地卷进帐内,连忙丢下锅盔酱肉拱手道。
“不急,先咥饱再说!”林弈摆摆手道,一甩大袍便在将案后飘然入座。
“不吃了,战事要紧!”那甲士一脸忧心忡忡也无心继续吃那战饭。
“好!那便先说战事!”林弈心下也是有些着急,如何一万精锐的秦军铁骑便突遭覆灭,实在是令林弈想不通。
那甲士整了整辞色,便开始细细向林弈说着昨夜发生的突变。
这名甲士原是派属谌益猛辎重营的老军士,奉命跟随辎重营营将宁永飞给负责奇袭武关的朱辉部运送粮草辎重。由于辎重营车马器械较多,行动缓慢,在昨日太阳落山后,才堪堪到达距朱辉所部潜伏的山谷数里外的另一处山谷内隐蔽待命。
子夜时分,朱辉所部发起了对武关楚军的突袭,辎重营营将宁永飞也派出几名甲士前去查探战况,若是朱辉所部顺利地将楚军一举赶出武关城,则辎重营立即出发,将防守武关所需的器械物质迅速交到朱辉的大军手里。然而,小半时辰之后,那几名甲士竟是一脸惊慌地狂奔回来。宁永飞大吃一惊,暗道莫不是出事了。果不其然,那几名甲士竟是有些慌乱地禀报说,朱辉所部的万余名铁骑中了楚军的埋伏,正被楚军严严实实地包围在武关后的山谷内。
得知消息后,须发灰白的营将宁永飞迅速冷静了下来。在他手里还有近三千余名辎重营士卒,虽然都是一些裁汰下来的老军,但依然有一定的战力。思忖片刻,宁永飞立即下令所有辎重营将士迅速武装成重甲步卒。随行运送的辎重里铠甲兵器多不胜数,故而这三千老军片刻之间便换装完毕。随后,宁永飞便留下两个百人队看住这些辎重,其余老军人人一把短剑或一支长矛,再外加一副蹶张弩一个箭袋,除了一身铠甲外,所有干粮水袋等无关物事均一体抛下,轻装向武关方向疾行奔袭。
另外老将宁永飞还尤为心细,特地留下两组飞骑斥候,叫他们远远地跟着自己的大队人马。若是万一连宁永飞所带的这些老军也不能解主力骑兵的围,那这两组飞骑便有两个使命,一是作速通知留下来的两个百人队将所有辎重焚毁掉,绝不能留下一丁点东西给楚军,二是,迅速赶回蓝田大营及函谷关,向蓝田将军谌益猛及上将军林弈回报紧急军情,让他们能及时调整部署应对,即将长驱直入的刘邦大军。而这名甲士便是其中的一组飞骑斥候,另一名与他同组的斥候,因战马在路上脱力倒毙,未能与他一道赶来函谷关,而他刚刚赶到函谷关时,坐下战马也随即累倒在地。
却说宁永飞的两千八百名老军换装之后,疾行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堪堪赶到武关背后山谷的山口外。眼见着那道山口外密密麻麻的全是举着火把、土黄色衣甲的楚军,山谷内是震天的喊杀声,老将宁永飞急吼吼地便是一声大喊:“冲上前去,杀开一条血路!杀!”身后的老军将士们,齐齐便是一声发喊,先是一通弩箭射出,紧接着便挥舞着短剑长矛,如同黑色巨蟒一般卷向山口的楚军。
负责防守山口的是刘邦手下的大将夏侯婴,他奉命率领三万楚军死守山口防止被围的秦军铁骑突围。临开战之前,军师张良交代他,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山口,能否全歼偷袭的这一万精锐秦军,便要看他这道关键的山口能否守得住。夏侯婴慨然拱手承诺道:“军师但请放心,俺绝不会放过一个秦军过山口的!”张良点了点头,赞许了一句,接着又提醒他,还需留心激战时有秦军从山口增援被围秦军。夏侯婴点点头,记在了心下。开战之后,因记得军师的提醒,夏侯婴特地留了三个千人队埋伏在山口外的两侧树林之中。
这原本只是夏侯婴为了以防万一的举动,不成想这三个预先埋伏的千人队在关键之时发挥了重大作用。当秦军第一轮弩箭暴雨从身后袭来之时,夏侯婴霎时惊出一身冷汗。然而颇具大将之才的夏侯婴迅速冷静下来,大喝一声传令后队的五千甲士立即转身应对汹涌袭来的秦军。楚军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在夏侯婴的指挥下也迅速稳住了阵脚。
在宁永飞的近三千名秦军呐喊着刚要冲到楚军跟前之时,忽地两旁林地里飞出一阵箭雨。正在冲锋的秦军老卒们,顿时被箭雨覆盖住,一下子便阻滞了秦军冲击的速度。一阵急促木梆声从两侧高地传出,便见成片的土黄色楚军从茂密的林木间骤然涌了出来,非但缠住了正往山口方向冲击的秦军,还一举截断了秦军们的退路。
“杀向山口,与骑兵会合!”虽是突兀地陷入重围,老将宁永飞却丝毫不见慌乱,大略一扫眼前情势,一挥长剑大吼一声,便带头向山口的楚军冲去。“杀!”老军们怒瞪着双眼齐齐一声发喊,紧随着宁永飞冒着箭雨便向山口拼死冲杀过去。虽然老军们年岁偏大、体力上略有不济,但各个却是身经百战,人人皆是悍不畏死。一排排老军们倒在楚军的箭雨之下,后面紧跟而上的老军们看都不看,抬脚便踏着同袍的尸体,红着双眼怒吼着杀向楚军。久经战阵的老军们心知,此刻由不得任何一丝一毫的停顿,唯有鼓勇杀退敌军才能有机会有时间回头好好安葬同袍的尸体,否则便是全军覆没之结局。
在这近三千名近乎亡命之徒的老秦军凶猛之下,那些由散兵游勇疲民无赖组成的楚军,一时之间竟是被惊骇冲击得隐隐有些溃散之苗头。站在高地之上大声指挥部下与秦军搏杀的夏侯婴,对这一队由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卒组成的秦军,居然爆发出如此惊人战力,心下竟是微微错愕。眼见着楚军山口处的阵势便要被秦军冲破,夏侯婴红着眼急得对身后的副将大吼一声:“副将指挥山口弓弩手,我去截杀秦军援兵!”喊声未落,便挥舞着长矛带着护卫队,呼啸着扑向山下已经卷入楚军后阵的秦军步卒。
山口处负责堵口的楚军情势已见危急,然而好在这时,山谷内被围的秦军主力铁骑久战之下未能突围,便转向武关关城方向冲杀,丝毫不知道山口外还有一支亡命的援兵正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来。否则,若是山谷内的秦军铁骑同时向山口发起突围,以秦军此时爆发出来的战力来说,两面夹击之下,夏侯婴这兵力上占优势的三万楚军恐怕是难以阻挡秦军铁骑突围。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一个个秦军老卒们倒在了楚军的弩箭吴钩之下,却始终无法突入楚军的包围圈内。山口处原本应付被围秦军铁骑的楚军弓弩手们,此刻也腾出手来,调转箭头瞄向了宁永飞的秦军老卒。在两三万楚军的包围之下,秦军老卒们终于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老将宁永飞身中六支羽箭,多处刀剑创伤,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奋力拼杀着楚军。一支致命的楚军长矛洞穿了老将的胸膛,宁永飞怒瞪着硕大的双眼,死不瞑目地望着山口方向,竟是久久不肯躺下。而秦军辎重营老军们谱写这一曲慷慨赴死的壮烈悲歌,被躲在不远处山塬之上的两组飞骑默默铭记在心中,及至这两组斥候啜着泪花飞身上马往回疾奔之时,山口处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辎重营老军!
函谷关中军大帐内,听着这名甲士缓缓地叙述着昨夜的战事,整座大帐一时之间竟是肃然无声。
“壮哉秦人老军!”良久,林弈一声轻叹,不知觉间眼眶中竟是微微潮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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