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没想到是,那个似曾相识的中年人会是个哑巴,任由他如何诘问,那中年人只是一味地呜呀乱比划一通。那位白发老者倒是能开口说话,然而同样是装聋作哑般地一问三不知,只是口口声声称自己两人是从咸阳城内逃出来的难民。出城之后,遇到一队秦军甲士,说是带他们回大营审问。谁料半道之上这些秦军竟然要抢夺他们身上的财货,迫不得已之下,他们才防身自卫,这才伤了那么多秦军甲士。而这位突然出现的女侠,却不知为何,一来就对他们发难下杀手,他们自问与女侠无冤无仇,想必是那女侠认错仇人罢了。
“老朽亦是关中老秦人,我大秦锐士素来是纪律严明,更闻上将军治军颇严,却如何出了如此部下,老朽实是替上将军汗颜。”一番狡辩说辞之后,那白发老者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眯着老眼悠然说道:“至于这位女侠,也许是夜色朦胧竟是错认了仇人,老朽等人也就不多作计较罢了!老朽两人还要赶回郿县故居,躲避兵祸,恳请上将军高抬贵手,放了老朽两人。”
明知这老头肯定是临机编造了一堆说辞,可林弈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出破绽。而大帐一旁,押解这两人归营的那名骑四师军官却早已听得一肚子火气,一张阔脸憋涨得成了猪肝之色。“上将军,末将有话说!”这军官终是忍不住心头怒意,挺身拱手说道。
“说!”林弈此时心下亦是颇为窝火,便想听听自己部下的说辞,冷冷一声。
“这老头所说的,皆是一派胡言!死伤的那一个班骑兵隶属末将三营,末将敢以脑袋担保,这些甲士绝不可能作出劫掠百姓财货之事!况且,末将是从一名重伤甲士拼死赶来禀报而得的消息,这才带人围住他们几人。与这老头两人一伙的,原本还有两人壮汉,武艺不低,竟是连伤了我四名甲士,才被我***箭射杀!末将赶到之时,那名女侠早与那个哑巴打斗多时,即便是认错人,也该早发现了。末将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点欺瞒,甘愿受军法处置!”说着,那名军官赳赳挺身慨然道。
“属下愿为营长作证,若有半点虚假,愿受军法处置!”帐内那名军官的其余部下亦是轰然挺身起誓道。面对这些雄纠纠气昂昂的秦军甲士,那名白发老者与中年哑巴脸上不禁微微变色。
“不必多说了,我心下自有分寸!”林弈摆摆手示意有些激愤的部下平静下来。其实林弈对那老头的说辞也是一百个的不相信,对于自己的部下,他有绝对的自信,绝不会出现如山东叛乱诸侯军队里的那种乱象。
“既然二位不愿说实话,本将军也不勉强,那就先委屈二人在我营中呆上几日。待那位女侠苏醒之后,一切真相自然大白,到时候咱们再来辨辨是非!”林弈对那两人冷冷一笑说道。
“且慢!”那老者闻言竟是有些发急,上前一步正色说道:“请恕老朽直言,上将军偏听偏信,又如此护短,如何能带好我大秦锐士?如何对得起我大秦万千黔首百姓?又如何……”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林弈终于忍不住暴怒了,猛地一拍桌案破口大骂一句道。那老者被林弈呵斥的一愣怔,明显呆滞了片刻,帐中其余秦军甲士们心下却大是痛快,纷纷带着讥讽之色望着那两人。
“老子好言相劝,你们不肯老实交代也就算了,他娘的还数落起本将军来了?你当本将军是傻子?就信了你这一通狗屁不通的鬼话?直贼娘,要不是为了弄清你们两个混蛋的真实身份,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人砍了你们两个混蛋的脑袋?”林弈霍然从帅案后起身,指着那白发老者的鼻尖,便是一通酣畅淋漓的痛骂。也是林弈心下有气,这两人杀了一个班的秦军甲士不说,还将施静伤成这样,明知道自己理亏却又在这里振振有词地狡辩,让原本自认颇有涵养的林弈都耐不住心下火头。
林弈的这一番痛骂,倒也就真的镇住了那兀自喋喋不休的白发老者。那中年哑巴斜眼瞅了瞅林弈的脸色,偷偷地扯了扯老者身后衣裳。那老者恍然醒神,知道不能再言语刺激林弈,只好铁青着脸退了回去。
“来人,将这两人好生看管起来!在那女侠苏醒之前,若是走脱一人,全体看管甲士一体问罪!”林弈看也不看那两人,手扶长剑对帐内的甲士高声下令道。
“诺!”眼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将那两人训得一愣一愣的,一干秦军甲士们心下无不暗呼痛快,听得林弈将令,连忙可着嗓子齐齐吼了一声,便争相恐后地上前去押解那两人。
待众人乱哄哄地涌出大帐之后,林弈深深一个吐纳,这才转身回到后帐。那名老军医已经将施静身上伤口包扎妥当,见林弈进帐,老军医连忙起身拱手道:“上将军,这位姑娘的刀剑创伤,老夫已经处理好了。只是那内伤恐怕便要调养一段时日,方能好转。”
“请问大夫,这位姑娘何时方能苏醒?”林弈满脸关切地问道。
“这位姑娘虽然眼下已无性命之忧,但何时苏醒便要看天意以及靠她自己的求生本能了,老夫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老军医摇了摇白头,轻叹一声道:“老夫去给这位姑娘开几味药材,待她苏醒之后,上将军可命人煎熬成汤,给这位姑娘服下,连服三日,其伤势定能有所好转!”
“如此多谢大夫了!”林弈恭敬地躬身道。
那老军医却是连连摆手,轻叹一声,便晃着白头出了内帐。林弈望着躺在军榻上昏迷不醒的施静,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她身上衣服早已被鲜血染透,林弈也想帮她换一身干净衣裳,可转念一想自己却不能替她换衣裳。一则,军营内本没有女子衣裳,二则,施静尚是个黄花闺女,若自己擅自给她换衣裳,虽然自己没有非分之想,但毕竟会看到触碰她的身体,那这样的话在古代而言,施静日后便只能非自己不嫁了。
眼见昏迷之中的施静朱唇微启,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却别有一番味道,看得林弈心下竟是一时有些迷乱。“呔,看我尽想些什么!”林弈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将脑中那些绮念甩了出来,苦笑一句道:“若是雪儿在这里就好了!”说罢,只好轻轻地将施静摆正身子,又给她盖上了一领厚实的军毯,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帐。
出了中军大帐,林弈对帐门口的护卫低声叮嘱了一番,便独自在军营内四下漫步起来。军营内,一队队秦军甲士来回忙碌着,不是搬运粮草装备就是在检查弩箭兵器,他们是在为预期中的今夜突袭作战做准备。
经过这些忙碌甲士身旁时,甲士们频频向这位年轻的统帅敬礼,林弈也是一脸微笑地点头致意。不知不觉中,林弈走到了后方大营专门收拢救治伤兵的地方。这是由一大片连绵帐篷搭接起来、四面敞开的收容所,一个个伤兵躺在一排排尚算整齐的军塌上,几名军医在军塌之间忙碌着,有给伤兵换药,有给伤兵检查伤口,弄弄的血腥味混着各色草药药材的味道,弥漫在整片军帐之间。
“上将军!”林弈走到军帐旁,一名躺在军塌上的伤兵看到了林弈,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林弈连忙摆摆手让他重新躺下来说道:“有伤在身,就别动了,好好休息养伤!”
“多谢上将军!”伤兵被林弈硬扶着重新躺下,心下感动眼眶微微有些潮润地拱手道。
“伤在腿上吗?”林弈打量着这个伤兵,见其左小腿处绑着一圈渗着血迹的绷带,一面关切地问道,一面轻轻检看其腿上伤口。
“回上将军,攻城的时候,俺不小心让汉军弩箭给啃了一口!”那伤兵躺在军塌上拱手朗声说道:“不碍事,休息个几天又能上战场杀敌!”
林弈被这个伤兵的说法逗得一乐,笑着问道:“兄弟叫什么名字?哪一个营的?老家何处?”
“回上将军,俺叫刘铁柱,是步二师一团一营三连的。老家吗,我父亲是当年随王翦上将军南下的老卒,母亲是随军南下的。听老父亲讲,我们祖籍是陇西的。”伤兵憨厚地一笑回道。
“哦,我祖籍也是陇西的!”林弈亲切地一笑,便与这伤兵拉起了家常。便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林弈闻声心下一惊,回头便见骑一师参谋长胡两刀骑着一匹战马往这边飞驰过来。
“老胡,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林弈见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连忙转身出了伤兵收容所,迎着老胡大步走了过去。
“上将军!”胡两刀远远地滚鞍下马,大步奔到林弈跟前拱手道:“俺听大帐护卫说,您往这边走了,便一路寻了过来。您快去看看吧,直贼娘的,汉军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疯,居然把咸阳城内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全部赶到城头了!”
“什么?”林弈闻言竟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一句。
“上将军,您还是亲自去看一下!”胡两刀满头大汗地急道。
“走!”林弈略一思忖,脸色随即阴沉下来,大手一挥道。说罢,胡两刀跑到一旁的骑兵大营,给林弈牵来一匹战马,两人上了战马便往营外疾驰而去。
咸阳东门外,负责警戒围堵东门的骑一师三团一营的将士们正对着东门城楼,列成一个骑兵方阵紧张地盯着城楼上的动静。林弈带着胡两刀策马飞到一营将士方阵前,遥遥便见城楼上一片人影晃动。这些人影绝大部分是穿着各式布衣的平头老百姓,甚至有不少老人妇女孩童。虽然隔着城门至少又两三百步远,林弈依旧能隐约听到城楼上传来的阵阵女人孩子的哭叫声,以及时不时的汉军甲士怒吼声。
“什么时候发现的?”林弈的脸色愈加地阴沉了,冷冷喝问身旁的胡两刀道。
“就在刚刚,一营换防的时候,一营长突然回报俺说,城头发现异常情况。俺一看这样,就赶紧回营找您了!”胡两刀听出林弈语气中的火药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回道。
“可恶!”林弈紧咬的牙关里头蹦出两个字来,拉着缰绳的双拳竟是下意识地捏的骨头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