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忘忧庭院里头很清闲,吴放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父亲说得没错,虽然忘忧庭院是黑白两道敬畏三分的地方,可是好歹也是个打开门来做生意的地儿。他这么总是绷着脸的清冷性子,早晚会将庭院里的客人都吓跑了才算数。
不过想归这么一想,忘忧庭院童叟无欺的生意经和雄厚的势力还是让人不敢小觑了。人总是这样,即便你爬得再高,手中的权势握得再怎么多,只要出现了一个能够为你做一切事情的人或者势力,你就会逐渐表现出依赖性和懒惰。
忘忧庭院之于整个武林,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就不尽然了。所以毅康这么三番四次地跑忘忧庭院,确实是让吴放觉得挺意外的。从两人入席落座开始,吴放就上上下下地打量毅康打量个没完,直到盯得毅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都没有收回这眼光的意思。
“够了啊。好歹我是你客人,你打算要这么盯我盯到几时?”
毅康无奈地出声制止,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忘忧庭院的生意没有之前的好了。
“……你这来来回回,不过是几日之内就已经上咱们忘忧庭院两次了吧?本公子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是闲得慌呢,还是觉着自己的银子没处使啊。”
吴放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茶放在一边。毅康一听这话,立马就乐了。
“哟,您还知道啊。还知道您这忘忧庭院收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爷我真是觉得欣慰。”
一阵调侃之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吴放倒是不着急,即便忘忧庭院关门大吉了,说来也不是他们吴家的损失,而是整个武林乃至官场上的损失,所以他们怎么样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换句话说,说不定那些最求名利的人比他自己更希望吴家的家业能够万年长青。反观毅康,一直沉默倒不是因为他也乐的自在,可以优哉游哉。而是这一次他问的事情又多又杂,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两个人就这么冷漠相对了好一阵,突然,吴放站起了身。
“行了,说吧。到底什么事儿。我陪着你这么枯坐了半个时辰也够意思了,你要再不说出个什么事儿来,我可请下个客人了。唠嗑的事儿,还等我做完养家糊口的活计以后再说,成么?阿航,请毅康少爷到后院去坐。”
“唉唉,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坐下坐下,谁说不打算让你做生意了?我这不是送上门来的生意么?”
毅康皱了皱眉头,连忙招呼着吴放重新坐了下来。毅康都这么说了,吴放也没有马上坐下来的意思。抿着唇一个人站在那儿很久,似乎对于毅康说的难辨真假。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地僵持了好半天,吴放才慢慢又坐了下来。
“……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什么事情我都想问一问。”
毅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把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情首先抒发了一下。
“不打紧。一件归一件,我会明码标价再说解决办法的。”
吴放倒是回答得气定神闲,言下之意让毅康不得不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钱袋。
“那好吧……这第一件事,我想问,你对九魂丹到底是知道多少?”
“我到底知道多少,你上次偷九魂丹的时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如果我知道得比你多,我又何必让你去偷呢?”
吴放低着头,不着痕迹地将这谎话说得很圆满。他做事平日里就圆满惯了,放在平常毅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吴放的这种狡猾在毅康看来,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厌恶。
“少爷您这就说笑了吧。这两件事好像不能混为一谈,您让我去偷这九魂丹是当初那位客人指名道姓,有意而为之。至于您自己为何会被说动,自然有您自己的理由。在毅康看来,这理由就是……你很明白九魂丹是做什么用的,只不过传闻就是传闻,百闻不如一见。忘忧庭院想要卖出去消息,之前就得先应证。你让我去偷,既可以满足那个客人的要求,小赚一笔。再一个你自己还可以顺便验证下这药性,何乐而不为。不是么?”
毅康这人就是这样。随意起来,什么都好说话。可是真要认真起来,说起话里头头是道,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吴放盯着毅康一开一合的嘴唇看了很久,突然脸上冰冷的表情缓和了很多。毅康有些意外地发现,吴放脸上竟然没有一点被人戳穿的难堪。
“没错,确实如此。既然被你说中了,那就只好承认了。我是知道九魂丹的药性,比你还清楚。不过,你想要我这个答案,就得拿钱来。”
吴放一边笑着,一边举起了一根手指。毅康看着那根手指,表情有些奇怪,可是他要这消息要得急,只不过是花了一锭金子就能在忘忧庭院买到条消息。这算是他懂事以来,所知道的最轻松的交易了。吴放伸出手掌来,掂量了一下那金子的重量,这才转手将金子放在了阿航手上的托盘上。
“谢谢惠顾,那在下便说了,毅康贝子你可听好了。”
毅康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洗耳恭听。
“这九魂丹不仅是有给人洗脑的作用,也有催发功力的作用。药性千变万化,什么都有可能。咱们练武之人都知道,这内功有阴有阳,有寒有热。这九魂丹的妙处就在,既可以是当主药,也可以当药引。就看你怎么配,才能够让自己的内力被催发到最大化了。毅康,本公子这么说,你可明白?”
毅康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五毒教的。”
五毒教三字,似乎就好像是一颗珍宝,让吴放的眼神瞬间发亮,身上漫不经心的气质也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灰飞烟灭了。毅康瞧着吴放兴奋成这样,心里就一阵七上八下。
他心疼的,自然是自己的钱包。
“我就想问……你知道五毒教的教众有什么特征么?或者是说,茫茫人海之中,你如果碰到了五毒教的人,你一眼能瞧出来?”
吴放摸了摸下巴,并没有急着回答毅康,更没有问什么话。毅康见他那样就知道,他一定是在考虑提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比较合适,能够让他能够得到最大的收获。
一盏茶的功夫,吴放当即放下了手,手掌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不然这样吧 。咱们一个答案交换一个答案,你先说你的,我再说我的。如何?”
吴放修长手指一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毅康。毅康盯着这手指,心里似乎隐隐明白他要什么答案,所以还有些犹豫。可是思来想去,忘忧庭院是整个江湖里头得到消息最快最可靠的地方,只有他们查不到的消息,绝对不存在他们卖出去假消息。所以,毅康在思量了很久以后,还是决定点了这个头。
“我的问题是,你是要帮什么人问这件事?”
毅康一愣,因为这问题太过于简单,让他一时间都忘记了掩饰住自己惊讶的神情。
“你问的……就这么简单?”
他有些不相信地确认了一遍。
“就这么简单。”
吴放点了点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是为了弘翊。”
“哦……原来如此。”
吴放的这哥哦字,音符拉得特别长,颇有些玩味的味道。毅康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的感慨。
“怎么?现在应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当然。”
吴放点了点头,突然击掌三下。阿航听罢,连忙转身就往忘忧庭院后头去了。毅康看着那方向,估摸着阿航就是往忘忧庭院的藏书阁里去没错了。
“怎么……难道这消息的答案还挺多的?”
“不多,也不少。”
回答毅康这问题的时候,吴放还特意卖了个关子。就在这个时候,阿航就又捧着个盘子回到了厅里。只不过托盘上放着的再也不是那锭金子,而是一张薄纸。
吴放看都没看阿航,一手拿了那张薄纸就当着毅康的面展开来。毅康这才发现,这是一张清朝国土版图,上头有些省市区标了好多红点。
“这是……”
毅康彻底不明白吴放这是唱得哪一出了,一张充满着他要的答案的地图放在他手里,没有吴放的解释,根本就是一张废纸。
“五毒教,又名五圣教。当然,也就只有西南那边的南蛮们会这么称呼。他们族人有什么特征,忘忧庭院还真不知道。众所周知五毒教的教众都是擅长养蛊毒,特别是他们的圣女和护法,不是极美之人,就是极丑之人,全部都是这养蛊毒的个中好手。另外,还有一件事可以辨认他们。他们这帮人,几乎都姓花,当然经历了那种惨事,又过了这么多年。好多花姓人都隐姓埋名了。这些红点,就是标记着那帮人的去处。”
吴放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地图上的红点,他没戳一下,毅康就觉得手里的地图沉重了几分。
“……好一张地图,这要是朝廷里的人要买了它,你真卖?”
吴放这要是没听错,毅康问的话不仅带了些血腥味,还带了些质问的味道。这也难怪,这么一张地图若真要落到了满清朝廷的手里,估计只不过是在这些花姓人的家族历史上再添一抹凝重的笔调。说不定,从此世上再无花姓人,也是有可能的。
“卖,怎么不卖。不过啊,这地图仅此一份,现下,都已经到你手里了。你觉得,我还会做第二封么?”
吴放冷着一张脸,带着些戏弄的味道,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毅康低着头,将地图看了又看,突然他站起身来,竟然转头便将这地图烧了。这样突兀的举动,别说是吴放,就连跟着来的阿宝都吓了一跳。
“爷,您这是……”
烧了地图,岂不是之前大费周章的问五毒教的事情,都白费心机了嘛。
“行了,我自有分寸。今日谢过了,改日办完了事情,再找你来饮酒。”
毅康挥了挥手,转过头来和吴放道了谢以后,就带着阿宝出去了。吴放瞧着他的背影,思索了半天,突然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少爷,您看毅康少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航倒也不是平日里就这么多嘴而又好打听,因为他也是头一次碰到毅康这种客人。千辛万苦换来一个答案,却转头什么都不要了。
“嗯?他已经要到他要的了。所以,那个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烧了好,留着也是哥祸害。”
吴放说着,视线落在那一堆灰烬上。突然他一挥手,顿时那些黑色的烟灰就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