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来自地中海的潮湿气流携带而来的丰沛水汽,意大利半岛上的河流在相对温暖的冬季依旧奔流不息,波河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那翻腾不定的河水此时给人的感觉却是犹如一条徜徉人世的冥河般阴森恐怖。
数不清的尸体漂浮在河水上,尽管鲜血早已被源源不绝的河水所涤清,然而那一张张或扭曲或僵硬的面孔随着那河水起起伏伏,灰暗的瞳孔仿佛对着每一个人,让人不寒而栗。
河面上的浮桥上,来来往往的北疆士兵正清理着剩余的尸体,清理工作很方便,只需要抬起尸体抛入河中就可以了,河水自然会帮忙将尸体送入亚得里亚海,投入海神的怀抱。
尽管皇后军在三面夹击合拢之前就果断选择了撤退,然而一场血腥味十足的惨败还是无可避免,相比于缺乏战马和合格骑手的亚平宁本土,北疆军团自军改后便仿照不列颠雄鹰骑士团的编制建立起了军团规格的重装及轻装骑士团,这些骑士团的兵员都是从擅长骑术的北疆诸民族内招募,经过严格训练和精良武装,战斗力早已不是闭塞一隅的皇后派系所能了解,而在刚刚结束的这场战斗中,数千皇后派系的骑兵仅仅一个罩面就被北疆骑兵彻底击溃也说明了这一点。
失去了骑兵的侧翼掩护,再加上军心动摇下的仓促撤退,皇后大军的命运可想而知,尾随衔击的北疆骑兵和充当后续清道夫的步兵轻而易举地将大半皇后军送下了地狱,不过惨重的死伤并非是因为奥卡下令亦或是第一线的指挥官刻意纵容所致,而完全是仓皇逃窜的皇后军自己相互践踏、失足落水乃至为了争夺道路内讧造成的。
从一片狼藉的北疆营地开始,一直延伸到河边,再到桥上,过了桥再往前延伸了近一罗马里的距离,整个皇后军撤离所经过的通道上横尸处处,血流漂橹!七万人是什么概念?也许一个华夏人会对此不屑一顾,赤壁大战、淝水之战,这些历史上耳熟能详的大战哪一场涉及的人数不是以百万计?区区几万人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可是,那是在人口繁盛的华夏,在同时代的欧洲,那样动辄上百万军队捉对厮杀的战争场面恐怕连想象起来都困难,要知道,整个罗马的人口最鼎盛时期也不足两亿人,和平时期,帝国的常备军数量加起来也不过40万,而且是散布在环绕着偌大地中海的国土上,打了几年的布匿战争,汉尼拔甚至将战火烧到了元老院门墙前,整个罗马损失的士兵也不过15万,而眼前,在这片一眼就能望尽的狭小区域内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就倒下了数万人,这样的战争,即使对于见惯了尸体堆积如山场面的北疆军团来说,也难以释怀。
因为这不是一场为了保卫家园亦或是征服野蛮、获得荣耀的战争而是一场令人颜面无光的内战,而死在刀下的这些人,也不是那些非我族类的野蛮人,而是活生生的同胞。
古罗马人从那久远的部落时代起,就异常重视血脉和亲缘的关系尤其是在面对一个个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时,古罗马人依靠的是所有同胞共同的努力和付出,才最终崛起。同胞,这样的词汇才华夏也许要推延到近代才真正拥有实质的意义,而在古罗马,同胞却是一个无比真实而具体的存在,即使是在还以石刻为文字记录的年代里,谋杀同为罗马人的同胞或者是侵害其肉体、财产也是无法想象、骇人听闻的沉重罪孽,绝不容宽恕,必将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在政治动乱此起彼伏的共和国末期还有政变、叛乱习以为常的帝国中期,尽管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我们看到了古罗马人的堕落和腐朽,然而,即使是在那样动乱不休的时期,内战的双方也会尽力避免战火波及无辜的民众,双手沾满同胞的鲜血在罗马从来都不会是值得夸耀的功绩,无论是天性残忍的暴君还是蓄意谋反的叛军,也不敢轻易碰触杀戮同胞这个永远只会是污点的底线。
“也许我们不该轻率地做出决定,眼前的景象可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初衷。”河岸边,戎装披挂的奥卡神情有些阴郁地注视着那些在河水中漂过的尸体,语气中透出一丝烦躁的喃喃自语。
“这只是意外而已。”和奥卡并肩站在一起的老安德鲁显然很清楚奥卡此刻内心的纠结:“没有人可以真正左右一场战争的全部,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试图竭力避免战争。所幸我已经派人确认过了这些皇后派系临时招募的士兵大多都是地痞流氓之类,虽然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未免过于严苛,但至少可以让你好受点。”
“没什么,我是一名军人,军人不需要对死亡产生任何类似于恐惧的情感。”奥卡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单纯对内战造成的破坏和死亡感到厌恶罢了。原本我打算利用战争间接来诱使各方敌对势力自己跳出来,这样有利于我们一一甄别,掌握国政后也好一并解决,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内战必须尽快结束!”
闻言老安德鲁顿时有些惊异地看向奥卡,然而后者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得不提醒你,奥卡,改革总是要有牺牲的,曾经有,现在不会少,未来仍会继续,身为帝国未来的领袖,你应该清楚,过度的仁慈只会是负担。眼前将是我们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些隐藏在角落的敌人的最后机会,一旦放弃,谁也无法预料以后我们会为此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
“你说的没错,不过,至少这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自己能够睡得安稳踏实。”奥卡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目光平和而坚定地看了一眼老安德鲁,随即伸手招来传令兵。
“立刻传令,以骑士团为先导,全军向罗马进发!”
“是,长官!”
翻身上马的奥卡勒住缰绳,最后看向犹自站在那里、神色晦朔的老安德鲁。“不一起吗?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去见罗马的一些人了。”
“诸神在上,也许你是对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看着马背上忽然之间一扫颓丧豪气顿发的奥卡,老安德鲁忽然觉得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也许是格拉蒂安的死让他意外陷入了一种畏首畏尾的迷失之中,不过现在,他已经想通了,即便借助眼前的机会铲除一批敌人以后随着改革的步伐自然而然还会出现更多的敌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浪费时间呢?
老安德鲁的目光同样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奥卡笑了,朝一旁的卫士挥手示意,卫士立刻牵来了老安德鲁的坐骑。
“走吧,罗马城正等着我们!”
此时的罗马城,
“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出城躲一段时间吧,等风声过了我们再回来吧!”
“躲个屁!来的是北疆大军,那是我们罗马的边防军,难道他们还会屠城吗?”
“这个可说不准,首席元老的军队惨白,如今连最后的顿河防线都丢了,这罗马城肯定守不住了,你就敢肯定到时候那些贫瘠荒僻的边境来的士兵不会见财起意?”
“不会吧,听说现在北疆的领袖可是奎里纳斯阁下,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奎里纳斯阁下可是由先帝钦封的英帕拉多!我可不相信年轻有为的奎里纳斯阁下会纵容部下破坏帝都!”
大街小巷上,人头攒动,罗马市民正怀着或激动或不安的迥异心情言语之间毫无顾忌地议论着不久前从城北传来的最新消息,皇后的大军败了!皇后的亲叔叔,同时也是实际上整个皇后派系的顶梁柱——卡西乌斯领着几百残兵败将仓皇逃回了罗马!
手握几万大军,又有着波河天堑,却仍旧是一败涂地,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开,可想而知对罗马城造成了怎样的剧烈震动,几乎所有罗马市民都走出家门,一边彼此交换着各种传言一边说不出心情究竟是喜是悲地商议着是否要出城躲避动乱。
城内到处是喧嚣震天,皇宫的议事厅内此时却是冷若封冻,皇后派系的所有高层尽数到齐,可是这么多的人站在同一个大厅内,气氛却是一片死寂,无论是站在那的高官贵族还是俏容布满阴翳的皇后都似乎成了哑巴,因为他们无话可说,卡西乌斯的失败已经注定了他们的末日即将到来。
“都给我滚!”良久,两眼无神的皇后贾斯汀娜忽然发出一声尖利异常的咆哮,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母狮,贾斯汀娜疯狂地指着那些俯首帖耳不发一言的贵族高官,丝毫不顾仪态地破口怒骂直到所有人在她的歇斯底里下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大厅。
偌大的大厅内顿时只剩下贾斯汀娜孤身一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神情灰败的贾斯汀娜踉跄着脚步径直走到属于自己的宝座前坐下,双目失焦地呆呆望着前方,整个人仿佛一具线牵的木偶永远失去了舞台眼神中充满了悲凉和绝望。
她输了,她苦心孤诣地去算计去布局,甚至不惜勾结外族挑起叛乱谋杀曾放过她一次的格拉蒂安,然而到头来却终究是一场空,虽然她还有罗马,还有数不尽的财富,可惜,这些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嫁衣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甘心!”
空旷的大厅内,蓦然回响着贾斯汀娜的绝望哀嚎……